01
我们小区多了一只戴铃铛的流浪猫。
它长得圆乎乎的,是只橘猫,后腿有点儿瘸瘸的,目光充满戾气,每当有人靠近就发出粗重的声音,露出尖尖的牙齿。
我记得上次见它的时候,它被抱在一个姑娘的怀里,眯着眼睛,哼哧哼哧地睡觉。我还特别开心,富贵儿终于有了自己的家。
我在搬进这个小区的时候,就“认识”它。
它经常在早晨的时候去翻垃圾桶,眼神怯怯的,看到有人来倒垃圾,就立马跑得远远的。它经常蹲在花坛附近,打量着这个世界,阳光照在它身上的时候,看上去像一坨黄金。
我在心里给它取了名字,叫做富贵儿。这个名字很吉利,本来是留给我未来我要养的狗用的。
我几乎每天都能见它一次,我会凑过去,虽然那也是隔得很远的距离,然后跟它打招呼,“富贵儿,明天一定会有人带你回家的。”
但我从不喂它,因为我记得一句话,“你如果不想养它,就别给它吃的。”听上去有点不近人情,但我觉得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对的,一旦它对你有了期待,你如果不每天坚持,就会愧对它。
今早我看到那个之前领养富贵儿的姑娘在喂它吃东西,我走过去,问,“你怎么不把它放在家里?”
她开始倾诉她的遭遇,“哎呀,这只猫在家里太闹腾了,不会用猫砂,还爱啃沙发,我给它修理指甲还被它咬了,可能猫真的是冷血动物吧。”
“那你就不养它了?”
“不养了,太辛苦。偶尔喂喂就好,它真的不懂感恩。”
我看到富贵儿温顺地蹲在她脚边,安静地吃着猫粮,眼神温柔,好像在说,“你快带我回家,我很乖的,我保证不闹。”那姑娘离开之后,富贵儿跟了有一段路,然后停住了,转身跑进草丛里。
02
我小学的时候,曾经被一个大姐大罩过。
她是外地人,长得很壮很高,打架很厉害,穿着破破的衣服。她是我爸朋友领养的女儿,据说是贵州那边的,因为家里孩子太多,她爸妈就把她卖给了那个叔叔。
她管他叫干爸爸,明明是英气的姑娘,却在头上戴了两个粉红色的头花。
她在学校里很凶,在她干爸爸面前很温和,低眉顺眼的,勤劳且安静。
她说她的家在远处,很远很远,家里是泥土做的房子,她有两个姐姐,一个哥哥,还有一个妹妹,全家却只有两张木板床。
“这里太好了,我一个人睡一张床,每天有肉吃,我想留在这里。”
她那么壮的人,说出这样的话,反差还是挺大的。
她在学期末的时候忽然退学了。
我爸说,那个叔叔的老婆生了一对双胞胎,她就被送回去了。
我说,“他们舍得吗?”
我后来见到那个叔叔的时候,他回答我,“又不是亲生的,有什么舍得不舍得。”
我记得她的名字,叫做红霞,红色的彩霞。
03
我怕很多东西。
蛇,大老鼠,牛蛙,乌黑一片的房间。
但我最怕的,是突如其来的温柔。
因为不知道怎么回报,因为怕习惯之后又忽然不见。
温柔是致命的。
一点一滴渗入你的生命,改变你的一切,在你习惯之后,忽然抽离,你就瘫软在地,再也爬不起来。
我听过一个故事,一个男生要送女生回家,女生说,“如果你不能一直送我回去,那就别送。”
偏执且固执。
却也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方式。
像富贵儿,像那个女生,在收到世界上最温暖的关怀之后,忽然之间,一切又回到了开头,但是经历过温暖的人,要怎么去习惯那些原本习以为常的冰冷。
很小的时候,有一次跟爸爸去逛集市,转个身,我就找不到他了。
我站在原地,四处张望,等了大概十分钟,终于耐不住开始乱找。周围都是人,很高,我只能看见一双双的脚,听见嘈杂的声音,我的眼泪一直往下掉,但是我没让自己哭出来,我觉得我爸爸可能是不要我了,因为我老是剩饭,还尿床,我一边反省自己,一边在人群中跑来跑去,我想要回家,想要吃妈妈的饭,想要看动画片,我不想成为没人要的小孩。
大概在我的心理状态可以演三十集电视剧的时候,我终于找到了我爸爸,我冲上去,抱着他的脚,嚎啕大哭。
从那次之后,我变乖了,不剩饭,尿床之后主动报告。
爸妈不知道我发生了什么,现在也不知道。
是因为我怕。
怕丢失世界上我唯一可以依靠的温柔。
04
所以那么多人都说,
爱我勿太深,爱我要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