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过我的人——心灵自由写作群第10篇练习作业

看到这个题目,我得想一想,我如何定义“爱”,如何判断“爱过”。

我所认为的爱,是指能给他人带来真正成长的爱的行动。

那么生活中经常遇到的“爱”在我看来就不算爱,比如,母亲看到自己可爱的小宝宝心中升起的情感,就只是一种情绪;孩子依恋母亲,就只是依恋的情感;恋人之间的恋爱,是身体里催乳素的作用,也是一种相互依恋的情感。由这些情感会发展出给对方带来成长的爱的行动,就是真的爱。情感与真爱可以相互交融,我只是想要说明,这其中的一部分被我叫作情感,另一部分才被我看作真的爱。

这样来看,相互带着情感的两个或多个人之间,不一定会产生真的爱的行动,很多时候会“以爱的名义”控制对方。而情感并不明显的人与人之间,也可以产生爱的行动,促成对方或双方的成长。

“成长”并不一定需要多么紧密的关系、多么大的信仰或某种名义。比如阳光雨露就随意洒在花草上面,促成了花草的成长,那也是爱的一种形式。对人来说,人的某种外显的行动或表现,促成他人的健康、恢复、生长、理解、意识提升、以和谐的方式和感受度过时光,这些都是成长。爱的行动可以是“做”了和“不做”什么Doing,或者“什么也没做”Being。

这就让我想到我生命中正在爱我的人和爱过我的人,后者中,我想说说我的爷爷奶奶和姥姥姥爷。

我很幸运,我的童年和少年时期有很多时间和回忆都与这四个老人有关。我的姥爷仍然在世。

我记得姥姥说,我小时候她是不喜欢我的,但她说,既然她爱我的妈妈,那就也喜欢我吧。我小时候从不觉得她不喜欢我,但我也不觉得她和我有多亲密。我小时候不喜欢姥姥,因为她偶尔会使用一些语言,让我感到被评判。而我最不喜欢姥姥姥爷家的原因是,我需要做各种家务,我会感觉到被催促、被捆绑。我在爷爷奶奶家是不用做家务的。只要我想做我都会去参与,但没人要求我做。姥姥姥爷家总是一尘不染;爷爷奶奶家总是有各种擦不掉的死角和不明亮的表面,但我会有更多愉快的游戏和灵感。

之所以从姥姥喜不喜欢我开始说起,是因为随着我的成年,我越来越理解她的意思了。在我出生时,想必她已经在承担着生活的重担,全家那么多口人只靠姥爷一个人在工厂工作的工资生活,而且姥姥有个很大的压力,就是要给三个儿子攒钱娶媳妇。我那时是不懂这些的,只是听三舅提过两次。大概是说,如果不是生活这么艰苦、非要给儿子攒钱、不舍得给自己吃穿,姥姥也不会才六十多岁就生病去世。

让一个人有心力去爱另一个人是不容易的。所以我很感谢姥姥愿意将她原本剩下不多的精力和心力放到我的身上,扶持一个小孩子的成长。

我暑假期间常常会去姥姥姥爷家住几天,哪怕和自己家只相聚步行十分钟的距离。有一天早上还是午睡过后,我忘记了,我发现自己尿床了,那时我已经挺大了,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和不好意思。我醒来后,姥姥也发现了,她就去衣箱里给我拿出一条红色的内裤让我换上。内裤有些大,也许是她自己的,但也还算合适。之后她什么都没说,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那时候我觉得她很柔软,那间我原本让我感到紧张的屋子,也变得柔和起来。

更小的时候,有一次我摔倒了,摔破了膝盖。那也是一个夏天,我和表妹都在姥姥家吃午饭。表妹和姥姥在一起的时间比我要长得多,姥姥照顾她比较多。我喜静,表妹爱动。我俩的一个很大区别就是她的运动能力和灵活性要比我强得多,反应比我快。小时候周围邻居和家里人都会拿我们比较,比如,是谁更爱姥姥,是谁吃饭更好更快,之类的。我和表妹从小感情很好,我并不在意这些,只不过当她端着碗去找姥姥说,我吃完几个饺子时,我也想跑过去说,我也吃完了。当时正好地上不平,我转身有点急,加上那一刻想跑起来的加速度最大,我一下摔在地上,两个膝盖破得很厉害,流了很多血。

我不记得我是怎么站起来的,也不记得我的碗去哪儿了。我只记得,姥姥把我带回家里,给我两个膝盖上撒了一些白色的药粉,敷上白色的纱布。姥姥以前在医院工作,我当时就觉得她代表了某种知识和权威,将一种神奇的、干净的、文明的方法带到了我面前。

长大之后,我听到了越来越多关于姥姥的故事。她聪明,伶俐,好学,学习好,手巧,心善,……她代表了一种完全超越周围附近所有人的一种智慧和力量。许多人慕名而来,拿着尺寸不足、裁缝都不收的布料请姥姥给家里孩子裁剪衣服,姥姥给裁好了都分文不收;不少人请姥姥给做嫁衣,因为整个大厂周围就姥姥做得最好,知道得晚了,还经常做得很紧张;有人拿着巴掌大的碎羊皮找姥姥做皮衣,她就一块块按羊毛走向拼出一件衣服,只吃人家一顿饭。

后来家里的三个舅舅都发展得很好,各自有了成就,可惜姥姥完全没有享到福就走了。

比起姥姥经常和我们小辈在一起,姥爷就寡言许多。在家人眼里,姥爷是一个特别可怕的人,经常冲家人大喊大叫,莫名其妙把人骂一顿。到了晚年更是受暴躁情绪所困,无法与人正常沟通。有一次大舅将家里那个用了十几年、下水不好的马桶换掉了,惹来他的一顿打骂,不得不下跪磕头主动“认罪”才作罢。大舅在外面也是有身份的人,在家里也是长子,很难想象他当时的处境。我的妈妈也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误会,被姥爷咒骂辱骂了多年。

我们都知道姥爷的心理是不健康的,困在自己的情绪里无法消解。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在我的童年印象里,他是很和蔼的一个长辈。他对我们几个小辈都很好,从不骂我们,好言好语地说话和解释。在我的印象里,他的存在意味着这个大家庭的完整,他从未让我感到任何的不适。

写到这里,我在想,在我印象里,到底是谁让我做家务、让我感到紧张呢?我想不出来。也许是一种紧张的氛围,我能想到的就是,这些规则和要求,大都是妹妹转达给我的。她在姥姥姥爷家的时间比我多,她知道每天要做什么。我去了之后,她就说一些事情都要做完。稍微长大一些后,饭前要准备碗筷,饭后要去刷碗,不知会是谁、哪里来的声音就会催促我。

现在我有了自己的家,我知道,这些事做起来是好的,是家风,是仪式。但是不同家庭做事的方式是不同的。如果当作规条来做,做不到就被催促和责罚,那么这样的家庭出来的孩子,在自己家就会用指责的方式要求其他家庭成员。如果当作促进家庭和谐的愿望去做,做不到就会提出请求和邀请,那么家庭中就会用正向表达的语言来填补到日常生活中。

在爷爷奶奶家,我是很放松的。作为晚辈,没人要求我做家务。我少年时也可以不做,客人下午突然到访看见午饭的碗筷还摆在桌子上,就开始嘲讽我。但爸爸会主动收拾,对我什么也不说。在爷爷奶奶家,我每天都会学着大人的样子掸灰尘、扫地、洗菜、和泥做蜂窝煤、收拾碗筷,我都是很舒适的。爷爷奶奶叔叔姑姑们,他们的做法到底好不好,家里到底干不干净,我小时候并不懂得评判这些。我上大学后离开家自己生活、出国留学独自生活、再往后成家,我也都能学着妈妈的样子或跟着网上的视频打理家务,没有任何困难。

我的童年是很自由的。白天我穿着大人的红衬衫,当作水袖,满院子唱戏摆弄;抠墙上的洞;可以不午睡……不想吃什么就不吃,可以吃白糖加米饭,可以吃粉条菜汤就米饭,可以随便吃点心……后面这些饮食上的事情在我现在看来是不可思议的,太不健康了。这也是让妈妈最头疼、心疼的地方,无数冲突来自于此。

我现在知道,那个年代“知识”太匮乏了。保健知识在民间相当于零,婴幼儿养育问题直到最近几年才逐渐被人所知,到现在也仍然无法普及。我的妈妈只是从结果上看出这样“不对”,比如我长了龋齿不对,我生病了不对……不对都是别人的失职和错误。但是当时什么是对的,真的没人知道。你只能“以为”对方有经验了,“应该”知道,但结果是与预想的差距太大了,才让人挫败悔恨和崩溃。

即便结果如此,我也依然喜欢自由的氛围,喜欢待在爷爷奶奶家。他们是最普通的百姓,秉持最朴素的观念,能做什么就做什么,让怎么样就怎么样,好与不好都能安然处之,遇到不好的事情也是自己低头叹气,奶奶和爷爷吵了架,也只是自己哭泣,少见反抗。在和平的时候,家里就都很好。遇到动荡或某些事件,也只能听天由命,无力改变。家庭中依然有各种负面情绪,作为遇到不如意时的本能应对方式。我很幸运,我成长的过程中,家里也都挺好的。爸爸叔叔姑姑们也都延续着这样的性格,在他们的成长过程中,发展出他们各自的能力和特长。

小时候我和爷爷奶奶相处的时间很多,因为两家只相隔了大概十米的距离。少年时每到暑假爷爷会独自带我回定襄老家生活两周左右的时间,我有机会体验农村生活,和爷爷的爸爸妈妈,就是我的老爷爷、老奶奶一起生活。那时他们已经八十多岁,两个老人独自居住在一个小院子里,仍然用传统的方式烧火做饭,养鸡,种葡萄,砍秸秆,上房上树,搓衣洗涮……

在老家,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每天早上我五六点醒来,爷爷他们已经开始了一天的生活。等我吃过早饭,每天爷爷都会带着我绕着村子走一圈。他能发现村子周围的草地上稍稍隆起的地方,走过去扒开厚厚的一层土,下面就是一大堆蘑菇。我只能找到已经完全顶出来的蘑菇,爷爷说它们已经不好吃、或者有的不能吃了。而埋在土地里的蘑菇,即便他走近了指给我看哪里有隆起的地方,我也看不出来。

在老家,爷爷有时候指着不远处的一座小山说,这叫龙山。某一天早上,爷爷就说咱们去爬龙山吧。我说,好。

小山就在眼前,我以为村子就在山脚下。没想到大概十岁的我,跟着爷爷从早上七八点,一直走到下午一点多,才走到真正的山脚。爷爷继续往上爬,我也爬。山坡有点陡,他能在山上随便上下和转弯,我却只会上不会下,很快就觉得有点害怕,不想再往高爬了。爷爷就带我下山,两人再走很远的路回家。正值夏日午后,我们大汗淋漓,但在村里并不觉得太热,一路看石头,看花草,看蝎子,回程并不觉得艰难。

爷爷很喜欢花草,家里的阳台种着很多盆花。花盆都是各种各样的盆和瓶,毫不讲究。爷爷养的花也都是各种杂花,没有哪个是名贵的品种。每次去爷爷奶奶家,爷爷就会叫我去阳台,很高兴地让我看哪一盆花开了一堆小花,柔软小巧的样子,和公园里富丽堂皇的牡丹和盛开的菊花都不一样。我出生的时候,爷爷就提议说给我取名叫“蕊蕊”。

我上初中的时候,有一年学校要求每个班都认领一小块花坛,比赛种花,等到了夏天,看哪个班的花坛最美。那些花坛都是新的,里面的土都是我们学生去附近河沟一铲一铲挖的黄土高原的河流沉积的淤泥,然后一小袋一小袋用自行车搬回去的。我生长在城市里,虽然接触过农村生活,但当时对泥土、园艺完全不懂,仅仅知道爷爷喜欢养花,我可以从他那里拿到种子,学着养,一定会像他一样养出一丛丛花朵,像他一样看着小花开心喜悦。于是我就主动承担了这个任务。

爷爷给了我种子,告诉我一些我完全对不上的名字,让我去种,说是种上就行了。我在那些硬硬的淤泥里撒了种子,每天辛勤地浇水,眼看着种子被水冲起来,到了夏天还晾在硬硬的黄泥上。我觉得很挫败,但我不知道该跟谁沟通这件事,以及怎么沟通。

也许我应该告诉爸爸吧,他会帮我做的。也许应该告诉妈妈吧,她会帮我找资料、出主意的,哪怕她会先将我之前的做法揶揄一番。

爷爷奶奶和姥姥姥爷是很不一样的。我小时候指着小人书里王熙凤的戏服,跟奶奶说,等我长大了,你也给我买这样长长的项链吧。那是长长的一大串多层的珍珠项链,当时也没有仿制的概念,对奶奶来说,买是不可能的。但她每次都笑着回应我,说,好,行。我在奶奶家可以把一锅菜里我喜欢的某一样都挑走;但是在姥姥面前,有一次我高兴地告诉她我特别喜欢吃黄瓜,把妈妈做的一盘黄瓜都吃光了,她就会批评我说,我没想着留给别人一些。对于姥姥来说,好东西要先留给别人才是对的。对于奶奶来说,好东西被我挑走了也没关系。后者很符合我作为独生子女的心态。

写了这么多,从头到尾我一直都怀着深深的感恩,眼泪模糊了双眼,还一直在写。我的幼年和爷爷奶奶在一起的时间很长,他们给了我充足的自由,让我随着自己的天性成长。少年时的我逐渐理解了姥姥姥爷的规条和要求,能逐渐将感觉付诸理性,懂得做事、比较、标准的意义。Being和Doing正好在我这里得以结合,不必像爸爸妈妈那样在生活的剧烈冲突中去碰撞、磨合和学习。

True success lies not in just being yourself, nor in doing the best you can, but in knowing the two are the same. (真正的成功并不只是成为你自己,也不只是做到最好,而是能知道这两者是一样的。)
—— Bruce D Schneider

每个人都走在通往属于他自己的成功的路上。任何能帮助我走向成功的生命的人,都是爱过我的人。在我生命早期,我的祖辈们用他们的方式疼爱和养育我,得以让我成长为我自己,还留给我数不清的回忆,让我的生命之树得以长在丰富的土壤之上,也让我得以去接受更多人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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