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活了，我想死。”每次无聊的时候，我都这么和宝爸说。

宝爸先是一愣，然后故作轻松的接话，“好啊好啊，你快去死吧，死了我好再娶个小的。”

也许是被他的正面回答感染了，想死的念头瞬间就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份小调皮，“你去给我上保险吧，多买点，这样我死了你还能得一大笔钱。”

“上什么上啊，自杀又没得赔。”宝爸有点着急。

“我才不自杀呢，我就随便去马路上晃，现在车那么多，很容易就出事的。”我继续煽风点火。

宝爸被我气到，不接话，几秒的沉默过后，才幽幽的说，“亲，你干嘛非想着死，活着不是挺好的吗？”

其实我也不是真想死，可就是忍不住要说“死”这个话题，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召唤我一样。

1

妈妈出事前，我从来没想过死，只想着自由来到之后的每一天要怎么过，我都想好了一个个的规划，短期的、中期的、长期的，想想都觉得兴奋。

那时感觉我的每一天都像一层层闪着七彩光亮的阶梯，一直远远的通向美好的未来，那里有我想要的所有幸福。

那时，我一边耐心陪着孩子长大，一边看着早教的书学习，一边认真上着班，一边认真攒着钱。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就像看着自由一天天来临，我期待着可以自由支配自己的时间、自由支配自己的金钱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可那一年年初，我给妈妈打电话，是爸爸接的，爸爸说，你妈身体不舒服，可又不去医院，你快劝劝她。

这个消息来的那么突然，我一下就懵了：怎么，现实不是电话里常说的“一切都好吗？”

我不知所措的拿着电话，心脏“咚咚咚”的狂跳着，等了好久，我才终于听到妈妈的声音，

“丹……”声音里满是挣扎。

“妈妈，你怎么了，为什么不肯去医院？”我急切的想知道答案。

“丹，我这病是治不好了的，去也是白去。”

“医生说是什么病了吗？更年期是会比较难受的。”

“丹，我年纪大了，没用了。眼也花了，记性也差了，现在连买菜做饭都不会了！”

“谁都会老的，简单弄弄就好了。要不今年就在老家休养吧，别去杭州了。”

“在老家能干什么呢，坐吃山空，出去还能挣点钱。”

“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养好身体才是最重要的啊，你在老家休养，每个月我寄生活费给你。”

“你一个月才挣多少钱？孩子还那么小，正是需要花钱的时候，我不要你的钱。”

“我是挣的不多，但总还能够吃够喝啊，再说，你在老家，一个月也用不了多少钱啊。”

“我这身体是好不了的了，休养也没用！你是不知道，我晚上睡不着，动不动就出一身冷汗。我现在很瘦了，还黑，太难看了！而且半边身体发麻，做人真没意思了！”

“妈妈，我知道你身体不舒服，活着很辛苦，可你是我妈啊，你要是走了，我可怎么办？”

“你就别管我了，你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就行了！”

2

妈妈后来去医院检查了，是小舅舅劝动的，医生说没什么大问题，就是更年期综合征，家人多关心关心就好了。

后来我每周和妈妈通一次电话，可聊来聊去还是会聊到那几句话：

“妈，你身体怎么样？”

“妈，你别想那么多，傍晚出去散散心。”

“妈，你有什么喜欢的，尽管买，别心疼钱。”

“妈，你要累了就多休息，别强撑着。”

妈妈的心情时好时坏，好的时候会和我聊聊家长里短，坏的时候就只是简单的答应，然后让我好好照顾自己。

我一边暗暗担心，一边默默祈祷春节快来，好让我能回家陪她过个开心的新年。

好不容易熬到下半年，我开始在电话里告诉她我的计划：

“妈，今年过年我们回去过，自己简单弄弄或者去外面吃，都行。”

“过年太冷了，你们不适应的，还是不要回来了。”

“没关系的，我想回家。”

“家里很久没人住，打扫卫生都要好几天，我自己弄不动了。”

“简单弄弄就好了，我回去会帮忙的，你别太担心，脏点没关系。”

“你们那里那么干净，我们这么脏，有点不像话了。”

“真没事的，再脏也是我家，我回来会帮忙整理的，我已经长大了。”

“你们还是别回来了，太麻烦了。”

“你别担心，妈妈，我只是想回家看看。”

妈妈还是那么打不起精神，电话这头的我感觉很无助，我想告诉她，我已经很努力在工作了，但是升职加薪除了工作努力还需要时机，而我也的确需要更多时间来提升自己。

但我终究没有说，因为该说的早就说过了，她在意的早已不是我有没有努力而是我有没有成功。

我很愧疚，因为我没有成功，然而，我还是想做点什么，即使在她们看来，那一文不值。

每周我还是打电话，聊聊孩子，聊聊电视剧，聊聊外婆，聊聊奶奶，日子过的还算平常。

3

我以为妈妈已经好很多了，所以那天上午我收到爸爸的短信，说妈妈一个人回老家准备给爷爷做祭日，我就没放在心上。

本来趁着午休想打个电话，可那天中午恰好有点事，我就没打。结果下午一上班心脏就莫名的狂跳起来，“嘭嘭嘭”的像要爆炸，我艰难的咽了咽口水，定了定神，才发现自己早已出了一身冷汗。

我大惊失色的努力恢复正常呼吸，然后给自己接了一杯热水压压惊，思来想去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快下班的时候，老家来了个电话，是四奶奶家的叔叔打的，说我妈不行了，让我赶紧回家，一家三口都去。我听见电话那头有人在很大声的哭。

我问叔叔我妈怎么了，叔叔说你什么也别问，来就好了。

我以为是我妈突然摔倒了或是出了什么意外，还纳闷他们怎么没送医院抢救，可不是中午才刚到的家吗，能出什么意外呢，到底怎么了？

挂了电话，我不可控制的全身发起抖来，虽然我不知道真相如何，但是事情很严重是可以肯定的，我甚至想最坏不过成植物人，那我也要照顾她。

那时正好领导路过，我赶紧拦住他请假，请完假之后，我简单做了工作交接，打了个车就往家赶。

那时还没有高铁，最近的航班也还要再等几个小时。

我手忙脚乱的上网订了票，又去银行取了钱，收拾好行李，安抚好宝宝，我们就出发了。

一路上我时不时就打电话回去问情况，可他们怎么都不告诉我，连我爸也不知道，最后我开始害怕了，我不敢再打电话问了，更不敢去想比植物人还要糟糕的可能。

到了机场候机的时候，我的眼泪就开始不受控制的涌出眼框，“到底怎么了？不是好好的吗？上周才通过电话啊！回老家能有什么事呢？怎么就不能告诉我？”心中无数个问号晃来晃去，扰的我心烦意乱，心神不宁。第一次，我觉得自己离家真是太远了。

4

下了飞机，打车回家，在高速路口看到了来接我们的表哥和三爷爷家的二爹。

虽然已经半夜十一点多了，但是表哥他们脖子上挂的白头绳还是那么刺眼，那冰冷的白光直直地就刺进了我的心脏，让我顿时感觉呼吸困难，双腿发软。

可我还要假装坚强，下了出租车，见了面，还要寒喧几句，感谢他们过来接我们，甚至还挤出了几丝笑容来打招呼，天知道我为什么还要强颜欢笑！

坐上表哥开来的车以后，二爹伸出手来握住我的手，小心的对我说：

“丹，你要有心理准备，你妈她……已经走了。”

“我看见你们挂的白头绳了，可她是怎么……？”我强忍着泪水，哽咽了。

“她是自己…，你奶奶以为她上楼睡午觉了，所以就没去找她…”

“自己？”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我握紧了双手再次确认。

“是啊，大家都没想到！”二爹难过的低下头，“我本来中午还想过去和她打个招呼的，一时有事就没去……”

二爹还在说着什么，可我已经听不见了，我只听见自己的心在问，

“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会这样？”

“是不是我在她身边就不会这样了？”

“是不是我真的错了？”

“是不是我就不该去那么远的地方？”

“是不是？”

“是不是？！”

我很内疚，我很自责，我忽然害怕回家了，我想找个地方躲起来，我不想去面对那么突然的离别，我忽然后悔自己回来了。

我坐在车里，感受着前所未有的恐慌，我缩起身子，往角落又靠了靠，眼睛茫然的看向窗外，我抬起手腕，不断用袖子擦去涌出来的泪水，任由身体被无助一点点掏空。

到家的时候我已经不是我自己了，我感觉自己分裂成了两半，一半自责内疚、伤心痛苦到麻木冷漠甚至绝望，一半则顺从的参与到各种独生女儿必须做的仪式之中，该跪时跪，该号时号，该喊时喊，该走时走，像极了机器人，没有思考，只有服从。

到家的第一个24小时，我从不敢看躺在那里的妈妈，到坐到她身边就不想离开，从看到她就泪流不止，到看着她就陷入往事无法自拔。

我还常常幻想，也许这只是虚惊一场，只要我耐心等待，诚心祈祷，说不定妈妈就会在下一秒醒来。

到了第二个24小时，我已经没什么眼泪了，旅途劳累加精神极度紧张，智商已逼近零，只眼睁睁看着周围忙忙碌碌的人影，内心毫无知觉。

第三个24小时到来的时候，我终于意识到妈妈是真的走了，永远的走了，纵使我再不舍，也只能放手了。

我好像又活过来了，开始认真向母亲告别，我希望她能走的安心，早日重新开始。

5

七七四十九天之后，日子慢慢平静下来，我表面看着波澜不惊，实际上却总是动不动就想死，像是中了一个魔咒。

我会忽然很想吃妈妈做的菜，还特意跑去菜市场买记忆中的食材，回到家就傻眼了，我根本不记得妈妈当初是怎么做的了。

上网搜菜谱，发现自己家做的和饭店做的根本不是一回事，也许饭店的更美味，但那不是妈妈的味道。

思念袭来的时候，眼泪根本不可控，也许只是听见孩子叫我“妈妈”，或者听到别人提起“妈妈”，我就会瞬间红了眼框。

我总是会想起那几天听的最多的话，

“要是她女儿在身边就好了！实在嫁太远了！”

我觉得是自己的任性和自作聪明才导致了母亲的离开，而事情的起因——我自己选的婚姻也早已变成鸡肋，让我进退两难。

我错了，错的很彻底。以为找到了真爱，却不过是敷衍，以为找到了幸福，却不过是牢笼，到最后反而失去了真正爱我的人。

我什么都不想干，想一个人待着，可现实不允许，班还得上，孩子还得带，没有自己的时间，没有自己的空间，我也好想像妈妈那样逃离这个让我窒息的世界。

我想起那天爸爸说的话，“当初我们是不舍得你嫁那么远，可你说远又没关系，只要有钱就行了。谁想到你最后只挣那么点钱啊，还反过来说挣那么多钱有什么用。都是你自己不争气，去年还说要带着孩子回来，你妈都是被你气死的！好好的路不走，瞎折腾！还大学生呢，书都白读了！”

“我们就是对你太好了，什么事都由着你自己做主，你看看现在，干什么不花钱，没钱谁都看不起！”

“就你一个月挣的那点钱，自己花都不够，还让我们在家享福，我们怎么拿的下手。也不知道那里怎么好了，依我看，还是我们这里好！”

爸爸说的真对，句句戳中要害，都是我，害他又成为孤单一个人。

我真是祸害，连累了这么多人，是不是只要我离开，大家就又能重新开始呢？

可孩子是无辜的，在他眼里我是那个最爱他的妈妈，即使其他人都埋怨我、嫌弃我，他也是最爱我的那个。

还有爸爸、奶奶，我要是真走了，他们就更可怜了，我不能这么伤害他们。

想明白之后，我开始整理自己的心情，把那些委屈和不快都小心的收藏起来，藏在心里的某个角落，继续工作、生活、陪伴孩子、关心爸爸和老家的奶奶。

6

后来我在网上看到一本关于杀人和自杀背后心理分析的书，买来看完之后觉得意犹未尽，于是我又继续买了那个作者写的其它几本书和他推荐及提到过的书，贪婪的看起来。

有书相伴的日子让我的内心平静了许多，在那些书里，我了解到了很多关于抑郁的知识，还知道了最新最有效的方法是利用催眠去改变潜意识，就像影片《造梦空间》所展示的那样。

于是我在网上搜集催眠的资料，又报名参加了一个培训班，在课上我又了解到灵修、心灵成长和家庭系统排列方面的知识。

我第一次认识到，原来唯物主义不一定是唯一的真理，这个世界还有一种更为神秘的力量在起作用。

我像发现新大陆那样接受着新知识的洗礼，那些知识唤醒了在我心底沉睡多年的某颗种子，它重新活过来，生根发芽，向着广阔的天地舒展开来。

我渐渐有了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的勇气，也渐渐学会拒绝那些自己不喜欢的事，身边的人也觉察到了我的变化，他们觉得我不像以前那么好说话了，也不像以前那样愿意妥协了，有时候甚至觉得我有点得理不饶人了。

我没太在意他们的看法，因为他们就没真正了解过我。

我开始变的开心和自由起来，我终于不再像妈妈那样委屈自己、牺牲自己，只为了成全别人，我想我也不会像妈妈那样把自己逼进死胡同。

7

生活总是需要我们学会取舍，在一年多的调整和沟通无效之后，我放弃了孩子选择了自由。

然后我去杭州鼓励爸爸回老家重新开始生活，帮他整理行李，还陪着他相亲，我做着我能做的一切，只希望他能再一次生活幸福起来。

安排好家里的事之后，我又回到孩子在的那个城市生活了一段时间，后来家里出了一些小插曲，我就再次和前夫沟通，沟通失败之后，我就选择了回家重新开始。

也许是命中注定，我回家没多久就认识了现在的老公，认识之后又接二连三发生了很多意想不到的事，然后就有了我们现在幸福的一家三口。

我现在的生活是以前妈妈不敢做也不敢想的：

嫁个收入一般还比自己小的老公，

结婚只领了证，没办酒席，

住农村，没有新楼房，也没重新装修，

在家带孩子，没工作，没固定收入，

没有婆婆可以帮忙。

一件件都是妈妈眼中“不求上进，不要好，自甘堕落”的严重禁忌。

但是，这样的日子却有我想要的温暖和幸福：

房子只是外面看着旧，里面其实完全够用，

老公虽然收入不高，但是会过日子，还愿意为我花钱，

他虽然比我小，但是愿意让着我，宠着我，

他买了真空罐，平时我们互相刮痧拔罐做保健，

他会处理鸡鸭鱼肉，还愿意看菜谱学做菜，

下班回来之前他总会打电话问我想吃什么，然后一样不落的全部买回来做给我吃，

我发脾气的时候他会照单全收，然后我很快就能消气，

一般生气的时候他也会想办法来哄我，从来不会留我一个人生闷气，

我不喜欢的事情他不会逼着我去做，

我说过的话，他都会放在心上，

我若受委屈了，他会替我出头，

他还在地里种我爱吃的蔬菜，

我最喜欢听他说“老婆，你爱吃什么？老婆，你想吃什么？”

其实我想要的幸福就是这么简单，一个把我放心上，愿意宠着我的好男人而已，粗茶淡饭又何妨，身处农村又何妨？

8

“我不想活了，我想死。”

“好啊，死了我好娶个小的。”

为什么现在还会想到死呢，我想是因为我还一直想念着母亲，我重复她曾说过的话，只是为了能像时光穿梭一样回到过去她的身边，感受她的存在。

当我说“我不想活了，我想死”的时候，不是真的厌世，只是很想念母亲而已，这句话能让我瞬间想起母亲的种种，亲切无比。

我多么想让她知道，我现在过的很幸福，即使我们没有什么钱，也可以过的很幸福，我说过，幸福不一定要很多钱，爱人才是无价之宝。

妈妈，你在我心里也是无价之宝啊，即使你老了，丑了，病了，穷了，也还是我唯一亲爱的妈妈啊，即使我有了爱人，有了孩子，我还是要妈妈的啊，你怎么舍得丢下我不管呢？

我想这将是我永远也解不开的心结了吧，那就允许我想念的时候说一说，就当是个玩笑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