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夏天来得……不算早,对这座顽皮的城市来说。
五月的第二个星期缓缓到来,卖杂志的老头依然每天这个点儿,这个地儿,一把木凳,一个人,一份报,叼着烟卷。我很是奇怪,从前的老伴儿哪儿去了?
大学里的日子,每逢假日经过摊前,总会和老伴儿聊上几句。
(老伴儿这称呼对于上了五十的人来说,显得格外亲切,所以下文均称为老伴儿。)
“最近天儿凉,你们这儿更冷了吧!”家里人总嫌弃我不擅长交流,这也许是我唠嗑最多的对象了。
老伴儿便会满脸笑意的说:“是啊,改天让咱家老头子把棚子搭严实点儿。”老伴儿说这话时,我特意留意了她的神情,人家说老头子总是满脸埋怨,但老伴儿似乎很满足。
“阿姨,最近新闻报道,几年后,这种实体的杂志报刊亭都会取消……”
“是啊,我们在这儿做了好些年,想想这地方,也有些感情了……”老伴儿话语中明显有些伤感了,我没再继续追问,怪自己总不会接这种茬儿,连安慰的话都不敢再说。于是买完《读者》,谢过老伴儿,飞奔回家。我依稀记得回头一瞬间,老伴儿沉重的表情。报刊亭不大,正立站牌左侧,来往行人之多,生意也算不错。看着老伴儿来回在亭中踱步,我有些自责,不该提这个让人难过的事儿。
刚进大学的一年,我有些不好过,一切都因为太陌生,第一个星期总以泪洗脸,好在离家不远,于是不管多晚我都会回家。也是从这一天,我和老伴儿,和报刊亭有了接触。
我喜欢《格言》、《意林》一类杂志,高三那会儿尤其喜爱。进了大学,唯独留了《读者》,每期我都会买,每期我都会看,那时候的文学爱好都是从读者中一点点的累积。
刚来报刊亭的时候,和老伴儿并不熟,而且我也不爱拉家常,拿了书,付了钱,转身就走。日子长了,觉得大家相互也都认识了,才开始和老伴儿有所交流。
“阿姨,这个书每期都是什么时候出来呀?”我有些忐忑,主动搭腔总觉得是自己在给自己掌嘴。话一出口,脸便通红通红,然后头开始一步一步往下掉。
“书呀,每月14号,但也不一定,有时候会早点儿,有时候又会晚点儿。”老伴儿若有所思。
“那行,阿姨,可以麻烦留下您的电话吗?到时候我就直接给您电话问问。”
脸一直红着,也许老伴儿发现了,向我笑了笑,我不好意思的也笑了笑。
老伴儿最终留了号码给我,而我却一直没有拨通过这个号码。家里离这儿大约步行5分钟的路程,我要号码纯粹是因为想要和老伴儿有点儿交流。
而主动要求留号码也是第一回。
买了三年,中间偶尔间断,总有些内疚,因为我告诉老伴儿:每期的读者我都不会错过。老伴儿可能不记得这句话,而这句话却成了我心里的一道坎儿。
每次从家里出来乘车,我都会多有走20步看看老伴儿的报刊亭是否开门,后来发现,只要老伴儿的报刊亭开了门,我就觉得心安。
2015年,《读者》升级了,从原来的黑白页印刷成了彩色,于是眼前清新一亮。价格从原来的4元上涨了2元。《读者》进步了,而老伴儿依然风采。
升级版的《读者》我并没有一直追,外表过于浮华的东西,总经不起打磨,的确,它进步了,无论从封面还是内容,但我需要的东西已经不仅仅在这儿了。
临近毕业,我舍弃追了这些年的《读者》,转而爱上了《南方人物周刊》,对比之下,人物更鲜活,确切的说,更贴近生活,而不仅仅存在于虚拟的故事。
老伴儿也开始关注到我购书有变,只是微微一笑,说:“《读者》不看啦?”
“嗯——我想我找到更好的书了。”
我依然有些腼腆,谢过老伴儿,一溜烟跑掉。
2016年的冬天,报刊亭“莫名其妙”就来了个老头子,体格强健,光秃秃的脑袋,一双有神的眼睛。因为性别体态,我怯于问原来的老伴儿去哪儿了,连续好几次想问出口,拿了书,付了钱,依然扭头就走。
最终还是忍不住,翻着书页,不经意抬头问老头子,说:“请问之前的……阿姨去哪儿了?”老头子看着严肃,说实话顿挫有力,“阿姨啊!阿姨前些日子身体不舒服,感冒了,在家修养呢!”
我很想再接着问问:“阿姨——什么时候过来?”我哽咽了。谢过老头子,差点儿走错了站牌方向。
过了好些日子,依然不见老伴儿,我心想:老伴儿这感冒挺久了……
再一转眼,都已经2017年春节了,老伴儿依然不在,只是每天看着老头子叼着烟,一个人,一份报,神情严肃。
夏天,这个我日夜期盼的夏天终于来临,从年初,我已经不再购买人物周刊,报刊亭如我们所言,拆了,理由就是:城市建设需要。
我没能看到报刊亭拆卸,但看到报刊亭从亭子成小推车,从小推车到仅仅的一个柜子,从柜子到一把椅子的转变,杂志报纸不再有了,剩下的只是光秃秃的烟卷盒,老头子每天坐在树荫下吧嗒吧嗒的抽着烟。眼神开始有些迷离扑朔。
那天恰巧路过老头子身旁,正巧和一位阿姨聊天儿,我以为老伴儿回来了,走进一看,原来是一位残疾的奶奶。
那天,我拿着相机站了很久,腿有些发麻,于是偷偷拍下这张相片,老头察觉到,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故作镇定转过身去继续抽着烟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