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


感觉做了很长的梦,她醒来后,看看表,已经是下午四点十分。

怎么午睡这么久。她坐起来拍拍额头,脑海中依旧有残余的梦挥之不去,她使劲摇摇头,让自己清醒。她站起来,感觉头痛,鼻子堵的难受,腿脚很酸。她这才想起昨天在火车上站了将近9个小时到省城的家,晚上洗澡时受了凉,有点感冒,今天一早又随爸妈一路颠簸来到阔别多年的乡村老家。坐车坐的难受,午饭没怎么吃,和奶奶,小叔,婶子没说几句话,她就找张床睡下了。迷迷糊糊中感觉奶奶给她盖上了被子,随后听到福勤叔的儿子小磊哥来家里,说福勤叔开着玉米收割机快到小叔的地头了,让小叔准备车辆装玉米。她只感觉小磊哥的声变得好厚重,随后听到的零碎的话,便都带入了梦境。

她来到堂屋,看到十几张奖状依旧霸气的占据着半面墙,只不过颜色被岁月稀释的有些泛黄发白。奖状上写着她和弟弟的名字,奖状的四个角用彩色糖纸装饰着。她看着那些奖状,感觉时间没走,自己高兴的拿着奖状向妈妈讨零食吃,奶奶从屋里笑盈盈的出来,变戏法似的从背后变出一大把糖来,那甜蜜蜜的糖总能让她得到最大的快乐。吃完的糖纸奶奶不扔,四四方方的各种颜色的糖纸,奶奶用手捋平,食指和拇指从中间这么一捏,捏成蝴蝶结的形状,用图钉钉在墙上奖状的四个角上。

真漂亮啊!她嚼着糖鼓掌。

以后多往家里拿奖状,贴满这面墙。奶奶高兴的笑。

还没贴满这面墙,她家就搬去了省城,在那里爸爸的生意做得很大。爸爸说那里有更好的教育,有更多的机会,有更好的生活。

她打开门走了出去,四下瞧瞧,没看到人。

爸,妈,奶奶。

叫了几声,没人应,准是下田收玉米去了,她想。

她来到院子里,听到白杨树叶在秋风中沙沙作响。自中秋过后,凉风渐起,夏天的热气渐渐冷却,日子很正式的步入秋的框,天上的云被风吹得很薄,轮廓开始变得不清晰。她感觉有点冷,便回屋在行李箱中拿件米色开衫,套在夏天的衬衫外面。头昏昏沉沉的,鼻子依旧堵塞,来了例假,感觉腹部胀胀的难受,她准备去趟厕所就去田地里看看。

到了厕所,她看到厕所墙上那斑驳的字迹,染了岁月浓厚的颜色,但依稀可以辨认:厕所男生女生都可以用哦!

那时她小学几年级时写的,她已不记得,只记得当时有人夸她写字好看,她便到处写,厕所墙也不放过。那墙是是用砖砌成的,外面糊了一层泥。她仿佛看到一个小女孩兴奋的在地上找了个小树枝,在泥墙上一笔一划的写啊写,写得红彤彤的脸上绽开了花。

她走出家门,看到门两旁的石凳,腿脚的酸疼感和腹部的不适感提醒她坐下,她坐在石凳上,感觉石凳矮了不少,恍恍惚惚中,记忆被捞出来。

你写到哪里了?同学兼玩伴柳柳趴在石凳上边写作业边头也不回的问在另一石凳上写作业的她,她俩背对背,比着写,看谁先把作业写完。

我还有五个词就写好了。她歪着头快速写,心想自己肯定先写完。

哈!我还有三个词,每个词再抄两遍就写完啦!

她听后,越写越快,越写越急,门两边蹲踞着的两棵大槐树也急的扑簌扑簌掉叶子,夕阳把槐树的影子拉得很长,都拉到邻家叔叔的院墙上了。

对了,门口的槐树没了,她回过神来,望了望记忆中槐树的位置,只看到一圈又一圈的年轮。她盯着那年轮看,眼神跟着年轮走,一圈一圈,一圈又一圈,走着走着又掉进回忆里。

暮春,空气里飘散着甜丝丝的槐花香,风很温柔,阳光从浓密的枝叶间抛洒下来。爸爸把镰刀绑在一个很长很长的竹竿上,伸进大槐树浓密的叶子里,随后,簌簌地,掉下来好多零碎的枝叶,雪白的槐花在其中傲娇着脸。她还有其他小孩子赶忙去拾那树枝,摘一串槐花就往嘴里送,凉凉的香香的甜丝丝的感觉顿时溢满整个口腔。

把一串串槐花摘下来,剩余的枝叶给牲畜吃。妈妈把槐花洗干净,开始做她最爱吃的槐花饼,当她看到平底锅中那一个个圆圆的饼逐渐变得金黄时,恨不得直接用手拿着吃。她在香气四溢的厨房里蹦蹦跳跳,不断问妈妈,好了没啊好了没。妈妈把金黄金黄的饼盛在青花碟子里,视觉上又是一享受。她迫不及待的拿了一个饼咬了一口,顿时满口浓郁的槐花香,那香味迟迟不散,在齿间萦绕良久。

当随花而动的养蜂人开着车走后,槐花就开始掉落。她每天早上起床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扫门口那满地的槐花,积了薄薄的一层。有时在落花里能看到挣扎着的蜜蜂,她不敢去碰,只是呆呆的蹲在地上看,当蜜蜂不再挣扎,躺在落花里一动不动时,她的眼泪就掉下来了。挖一个小小的坑,把蜜蜂埋进去,郑重的在旁边写上“蜜蜂一号”“蜜蜂二号”……

当她努力回想究竟写到蜜蜂几号时,她听到路尽头的家门口有孩子在哭,她昏昏沉沉的回想,是龙龙吗?龙龙家在路的尽头,他爸妈出外打工,由爷爷奶奶照顾。记得有一次,村里来了个炸焦米棍的,她兴冲冲的和妈妈一块提着一袋子玉米和大米去村头炸焦米棍吃。金黄香脆的焦米棍,缠成一圈又一圈,用塑料袋子装着,炸一次够她吃好久。到达地点时,她看到那形似拖拉机的机器旁已经有好多人在等着了,她看到两岁半的龙龙坐在闲置的楼板上往鼻子里塞焦米棍,她边捂着嘴笑边跑着去找龙龙的奶奶。

奶奶,奶奶,龙龙还不会吃东西哪!龙龙用鼻子吃焦米棍呢!

正想着,发觉不对,她笑自己犯晕,龙龙在她家搬进省城之前就跟随爸妈去外地上学了,另外,哪有永远长不大的孩子。那这个小孩是谁?

她走过去,认出抱着小孩的妇女是柳柳的妈妈,那妇女在看了她几眼后,一拍大腿。

哟!是妞妞啊,真长成大闺女了,我都不敢认了。

嗯,婶子好,这娃娃是——

她仔细瞧那小孩,从中看出柳柳的影子,她一惊。

哦!柳柳家的呀,在家一直哭,我抱着他出来转转,妞妞准备在家待多少天?工作了吗?

哦……没呢婶,我大三,得来年毕业呢,国庆放假,和爸妈一块回家看看。她听到这孩子确实是柳柳的,心里一阵酸疼。

那可得在家好好待几天,你得七八年没回来过了吧?柳柳和她那口子去买化肥去了,要不你去我们家玩会,她快回来了,你俩好好聊聊。

不了,婶,我去地里看看,我们家收玉米呢。

哦哦,行,待会我让柳柳找你玩去哈。

她和柳柳妈道了别,向地里走去。和柳柳八年没见,不知怎么的,她不想见到柳柳,不,应该是害怕见到柳柳。见了面说什么,她感到无话可说,从无话不说到无话可说,她感觉到有谁从中作梗,是岁月吗?在柳柳的梦里,是否经常梦到年少的青春时光,还有那奔向记忆末点的童年?但是,梦到的话又有什么用呢,还不是得回到现实的柴米油盐酱醋茶里。

她在路上恍恍惚惚,感觉时光倒流,她越长越小,可以坐在门前石凳上两腿悬空;她看到门前的两个槐树根急速盘旋生长,长成两棵开满花的树;她看到柳柳妈怀里抱着的孩子没了,跑进了柳柳的肚子里,一会儿,柳柳的肚子慢慢变小,柳柳还是以前扎着麻花辫的柳柳,柳柳用还没长齐的牙嚼着辣条,边吃边笑着朝她走来,妞妞,给你辣条吃……

风越来越凉了,冷得她打了个寒颤,她把开衫往胸前紧了紧,抱紧了胳膊。

两边的田地里,收玉米的机器霸道的推倒一排排昂首挺胸的玉米秆,把一个个黄橙橙的玉米吞进肚子里,西天的夕阳很红,把大片的玉米地镀成酒红色。一路上不断有农忙的叔婶哥嫂认出她来,和她打招呼,相似的话语使她感觉恍惚。她走向小叔家的地头,大半的田地已经是光秃秃的一片,金灿灿的玉米棒装了三辆大三轮车。妈妈、婶子和奶奶在用麻袋装落在地上的玉米粒,爸爸和小叔靠在三轮车上说话,福勤叔开着收割机返回。风渐渐大了起来,吹得她头一阵阵的疼,尘土飞扬,她看不到人们钻进玉米地里掰玉米的情景,只看到好多机器在田地里自然的穿行。

晚上,看到屋檐下的玉米,她想起小时候的情景,从地里掰完玉米还要给玉米脱皮,一家人围着成堆的玉米,一个个的剥。那时全家人都喜欢看《小兵张嘎》,爸爸便把里屋的电视抱到院子里,边看边剥。

一九三七年哪,鬼子就进了中原……每听到这铿锵的曲子,弟弟和爸爸就跟着唱,越唱剥的越起劲,她也跟着哼哼。玉米皮在她身旁堆成了山丘,不想剥了,她就把玉米皮撕成条,开始编跳绳,编的不粗不细,不长不短,跳起来正好。

睡前,头疼的厉害,鼻子依旧堵的难受。她吞不下去那苦苦的药丸,奶奶给她熬了姜茶,发发汗,她觉着口渴,不顾味道喝了两大碗,迷迷糊糊躺在床上睡着了。

她做梦梦见自己的童年,梦见了好多人,一切都是原来的样子。

半夜热醒,她把自己从厚被子里抽离出来,背靠在墙上,她的思绪还有一半在梦里。

好想回去。她望着外面被星星稀释的黑夜,流下了积蓄好久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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