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鹏飞还是看不到日落,在他的记忆里,家乡只有灰蒙蒙的天空。长大后,他才发现,童年时期给他灰蒙蒙的印象,是因为那几座巨大的立交桥遮掩住他望向天空的视线。
但是这不能全怪立交桥,环境污染使得现在的天空全是灰蒙蒙的,让人感觉整个前方都是无望的迷茫。
陈鹏飞正在感伤时,屋内传来陈妈的呼喊:“吃饭啦!”陈鹏飞心底的那一丝感伤像被一泡尿熄灭的火线,“嘶”的一声只剩一丝白烟。
屋内过时的地砖被橘黄色的灯光映衬得更加泛黄,桌上的饭菜和陈妈一样毫无生气。如果说岁月留下的是痕迹,那它留给陈妈的简直是重创,走样的身材也比不上她黯淡无光的双眼,像极灰蒙蒙的天空。
晚饭过后,鹏飞又回到阳台,晚灯初起,但是亮起来的灯光只是远方的霓虹。鹏飞身处的小区,死气般寂静。楼下的水沟此刻像极鹏飞的内心,表面如死水,却暗涌翻滚。
楼下的市场关闭后,只留下散发异味的垃圾;不知谁家的狗在吠,吠声成为指引人们回程的指引铃。旁边一座座相似的单元房亮起相似的灯光,空气中各种饭菜的味道混合在一起,这一刻奇妙的牵动了心弦。
当那个日思夜想的身影出现,鹏飞明白牵动心弦的不是其它,是那个明媚的笑容,他突然觉得这样的自己像个龌龊可耻的小偷,可那双明眸抓住了他:“鹏飞!”
鹏飞正在想如何躲起来,这下抓耳挠腮的样子窘迫至极。“我现在去找白哥,你一起吗?”鹏飞本应该欣喜若狂地和她一起,去感受风吹起她柔软的发梢划在自己的脸颊上,还有晚风携带着她的味道。
但是鹏飞有点干裂的嘴唇吐出了一句话:“不了,不了。”那个微笑没有流露出失望,只是礼貌的说了再见,鹏飞望着那逐渐远去的窈窕身影出神了许久。
“白哥”这个名字,是鹏飞的噩梦,也是鹏飞不愿承认的曾经的神往。在鹏飞小时候,白哥当众对鹏飞说:“鹏飞,你的名字其实就是个鸟,你说你一个人干嘛要叫做鸟呢?”
那一段时间,正片单元小区的小孩子都叫他“鸟飞”。鹏飞气得双眼通红,泪水快滴下来,毕竟在家乡话里,鸟和男性生殖器官发音极为相似。但白哥又说:“男儿有泪不轻弹,鹏飞你别给你爸妈丢脸。”
“不要让你爸妈丢脸”这句话鹏飞爸也说过类似的,在一次醉酒后,他拉着鹏飞说:“你怎么就不能成为我的骄傲呢?”自持有一颗男儿心的鹏飞莫名有泪想落下,就被鹏飞爸一个巴掌扇飞了泪水。
所以,鹏飞在那个少年时代的叛逆因子被这一巴掌给打出了苗头,他连夜搭上去市区的客车,他听说白哥在那里做生意,就算被白哥嘲笑也好,他也想去投靠他。鹏飞甚至开始不切实际的幻想自己发了大财后把一叠一叠厚厚的人民币摔在父亲面前的场景。
可是当他到达白哥那个工作地点时,却发现那里根本没有白哥描述的二十层高楼,只有一片灰蒙蒙的工地,白色的工地灯照在地上,没有一丝光明感,只是吓人的惨白。
鹏飞一眼就看到白哥那标志性的身高,可是他的脸被沙尘迷蒙住,工地帽让鹏飞看不清白哥的脸色。往日昂扬的背脊此刻在那位满脸横肉破口大骂的工头面前几乎要弯成90度,鹏飞很担忧白哥的脊梁会不会就此折断了,但是他也听到自己内心一直以来的神往以微小的声音断掉了。
鹏飞逃也似的搭上清晨回程的客车,在空荡荡的车厢的最后一排,鹏飞撕心裂肺的无声哭泣,将他十七年的所有不堪屈辱无力反击都深深挖出来又重新埋进去。
客车到站时,鹏飞看到在客运站门口站着的父亲,一夜之间他的眼眶通红,脸色暗灰,父亲的嘴角微微颤抖着,良久说道“回家吧。你妈在家熬好粥了。”没有阳光,只有灰蒙蒙的天空,映射得父亲的背影也是灰蒙蒙的,让人看不大清了。
鹏飞还是没看到落日,屋内的饭菜十年如一日冷清,鹏飞爸忙着应酬不知今夜几时归,小区还是死一般的沉寂,一切都还是和过去的日子一样。鹏飞望向远处,灯光还没亮起,夜色还没泼洒一笔一笔浓墨的黑。
“其实我不奢望太多,只是希望和我心爱的姑娘,一起走去看落日。”
“其实我不介意在这片灰蒙蒙的天空下过上一个又一个的年头,尽管平淡无奇。”
“其实我不期望自己坐拥多少富贵,我只是想成为你们的骄傲。”
鹏飞喃喃自语,内心的话语无人来倾听,只能把它撒给那片灰蒙蒙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