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年底的时候,我给自己的新年寄语,是蘧瑗知非。
蘧瑗,春秋卫国人。
《淮南子》里面讲,蘧伯玉年五十而有四十九年非。
什么意思呢?
蘧瑗知非,在我的理解里,是讲一个人不断成长、不断看到自己过去的局限、不断改正的过程。
所以活了五十年,不断地推翻过去的谬误,觉得过去四十九年都错了。
01
人的思想、眼界、认知,是流动的。
更新迭代地快了,很容易鄙薄过去的自己。
很多时候,翻看自己过去的文章,都觉得羞愧到额头冒汗:这写的都是什么鬼?
我竟然对自己的浅薄,如此沾沾自喜并深信不疑?
如果说有什么事情是我坚持到现在的,大概就是不断地质疑自己。
内心深处总有某一重人格,永远在翻白眼,冷冷地嗤笑:得意什么呢,你也不过是个蠢货罢了。
02
有的时候会想,如果可以穿越时空的话,我想去未来。
想去问问三十年后的自己,很多问题——
难以释怀的事情还有哪些?
变成了什么样的人?
还继续相信着什么呢?
觉得真正重要的是什么?
现在困扰我的事情,是从什么时候放下的?
或者我并没有放下?
孔子说:吾日三省吾身,可我晨昏定省地、日复一日做的,还是质疑自己。
真想问问三十年后的自己,问她要个确切答案,然后就能怀揣着丹书铁券一般,笃定地去做。
03
我至今还记得大学刚开学,我们系主任说:我希望我们的学生都是有信念感的,是朝着“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的那个境界去努力的。
当时我虽然嘴上吐槽,说岔了吧,这不应该是隔壁新闻系的境界么。
心中依然是暗生向往的。
念书的时候,最常买的报纸是《南方周末》,每一篇都细看,研究他们特稿写作的节奏、技巧和叙事。
虽然那个时候的南方系,已经不是“让无力者有力,让悲观者前行”的那个《南方周末》了。
可我心里,《南周》依然是能在新年发刊词上写出“站在民意的泥土上,这是你的光荣之路”的报纸啊。
大三的时候,我去报社实习。
遇到了2008年之后,最为严重的一次毒奶粉曝光事件。
选题会开完之后,作为实习生的我也被指派了模块,去采访撰写相关稿件。
在我写完稿子发给带我的前辈后,他打电话告诉我:稿子用不上了,所有事件相关的稿子都不许上。需要重开选题会,写新稿。
大家都知道,理想和现实之间是有差距的。
但更进一步,那差距的残忍之处,是你要生生拿自己去填的。
那个时候,我忽然就明白了帕斯卡尔为什么要这么说:我只赞美那些一边哭泣一边追求的人。
04
有多少血热之人,听了那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天下开太平”的时候,沸腾过那点子心头血、没料想过有一天能肩起黑暗的闸门?
但这点心头血,让功名利禄磨损了点、让人心叵测磨损了点,剩下的那些,自己取暖都不够,那还管得了别人?
人最大的敌人,是别人吗?是自己吗?
我想,是时间。
一秒钟不碍事、一分钟不碍事、一个小时也不碍事。
只是这成千上万的分秒走动,堆积起来,堆成一个词:潜移默化。
慢慢的,日积月累、滴水穿石,在自己都没有知觉的情况下,变成了一个面目全非的人。
还有比这个词更让人悚然心惊的吗?
05
我们总以为,随着时间的累积,人类一定会进步。
可我更觉得:历史,总是以进步的名义倒退。
比起稳步前进,倒行逆施好像更受追捧。
我很多时候都在疑惑:我们真的进步了吗?
或者更准确地说,只是掩耳盗铃地自我麻醉。
我们只是觉得我们应该进步了。
06
最后,还是说一句我最喜欢老苏的句子:蘧瑗知非我所师,流年已似手中蓍。
这大概也是站在2017年末的我,对年初那个写下新年寄语的自己,唯一想说的话了。
07
2017年快要过去了,我一点也不怀念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