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虹东:骨气情神之作
——读野渡(陈平)先生诗集《骨头记》
流云虹东(刘东)
2015年底,贵州省彝族青年诗人陈平(笔名野渡)发来他的新诗集《骨头记》诗稿,已申请由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估计在2016年6月付梓,邀我为其写一篇诗评。当时,我正在为老师何增鸾先生编辑诗文集《云溪山夫集》,也同时在为我的仁友兄弟王春平先生所掌门的学校编纂《深圳市南山区珠光小学校志》,到现在的五月下旬,这两本书终于杀青,有时间来为野渡先生写点文字。
当我打开诗稿文档,诗集题目《骨头记》一下子抢了我的眼球,激起了我的阅读兴趣与热情,首先从里面找到《骨头记》这首被诗人作为诗集题目的诗来,细细地品赏了一遍,首先明白了“骨头”象征着诗人的“精神”,一种无论面对何等境遇,都屹立在诗人灵魂之柱里不屈不挠的精神。如这几句:“我是一个瘦削的人/身上砌满了骨头和沧桑/从我的脚上砌到头顶/经脉砌到神经/看上去很骨感/像暮冬里突兀的枝桠……”“瘦削”“沧桑”“暮冬”“枝桠”这些意象,诠释着他的不遂人生,三次重复使用的“砌”字,正是诗人灵魂之柱的体现,也是他骨头精神的写照。二次赏读,这“骨头”精神不仅支撑了诗人的灵魂大厦,使他成为顶天立地的汉子,也与我的人生经历产生了共鸣,并令我感动不已。例如,“当我像风中的稗草/无力地把身体攲斜时/而骨头/就会硬邦邦地把我撑起来”,“稗草”“攲斜”“骨头”“撑起来”,这几个词是诗人人生的写照。“攲斜”是每个社会人都会遭遇几次或者更多次逆境,诗人“撑起来”了,我也“撑起来”了,更多的人也“撑起来”了,当然也有人趴了下去。再次赏读,读出了诗人更高更远更深更广的意境,用诗人自己的“骨头”精神写出具有“骨头”精神的诗歌,用具有“骨头”精神的诗歌去感染熏陶塑造诗读者的“骨头”精神,这就是文学作品作用中的“教化性”,具有潜移默化之功。看这两句:“我一直在写骨头/写那些堆在骨头里面的痛。”简直具有屈原、鲁迅诗歌的遗风,不禁为诗人野渡先生竖起了双拇指,点赞!难怪这首诗成了诗人的代表作。
待我将诗稿从头至尾仔细读览三遍以后,欣然发现了诗集里的黄金钻石“一‘骨’六‘情’”,何为“一‘骨’六‘情’”?“一‘骨’”,即尽显“骨头”精神,前文所论也;“六‘情’”,即充满“桑梓情”“父母情”“大地情”“郁闷情”“环保情”“难舍情”,正是这本诗集字里行间散发出的浓浓的抒情性。“骨”,正如诗人建筑诗歌殿堂的钢筋骨架,“情”,正如诗人架构诗歌殿堂的砂石水泥砖块,骨情结合,融成了这本独具特色的诗集。
首先,充满桑梓情。每位诗人的诗作,都有相当大一部分作品会反映自己生活成长的桑梓故里,故里的山水、草木、砂石、房屋、人文,都会成为自己构想诗歌的文字、句子、篇章。陈平先生的诗作也不例外。安洛是诗人安身立命之地,那里的春夏秋冬,那里的风花雪雨,那里的山崖岩壁,那里的街道农舍,那里的泥土植物,那里的昆虫动物,那里的日照月色,那里的水滴小溪……都是诗人产生灵感的最佳意象,都是诗人诗情的载体,都是诗人抵达灵魂的精髓。
如《落单的鸟巢》中“……我的目光老是端着一个鸟巢不放/一群忧伤/很快在清冷的巢里栖满/这么窄小的鸟巢/恍若装满了无边无际的空旷/恍若这棵枯槁的核桃树下/那些盛满了老人和孩子的村庄”,“端”表明诗人对家的高度关注,“不放”,家虽“窄小”而“清冷”,却“空旷”,“盛满”家乡的“老人和孩子”,表达出诗人对家乡的复杂矛盾、纠结无奈的情感,抑或忧怨,抑或执著,抑或关怀,抑或祈盼,给读者以多元的想象力。又如《那个背土豆的老人》“……背篓里的土豆/很圆/很胖/就像他的/亲爱的一群孩子……”中这几句诗,把老人背篓里的圆圆胖胖的土豆,比拟设喻为“亲爱的一群孩子”,老人的劳动成果,在诗人的眼里是那么可爱,那么令人悯惜,那么令人珍视。这土豆可不只是果腹的食材,确成了老人的一群精灵。再如,《我总是看到这些人》“……我总是看到这些/和稗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这些质朴的人/纯粹的人/简单的人/这些活得没有杂念/立着就像草木一样干净的人/在肮脏邋遢/面如土灰面如尘埃的伪装下/却谦卑地暗藏着一颗最原始金子般的心”。这首诗描写的是淳朴、简单、干净、谦卑的高尚平民,说的是真话,表达的是真情,诗行的里面还隐着对达官贵人、为富不仁者的鞭笞与轻蔑。“原始金子般的心”正是平民可贵品质之所在,可鉴劳动人民的美德,这些人的灵魂没有浸染金钱利益的污垢。这也证明诗人的思想具有人民性,有点杜甫现实主义诗情的隐逸。
第二,溢满父母情。父母是赋予我们骨血肉体的大恩大爱大德之人,阅读父母,学习父母,感恩父母,从父母那里接受质朴而纯洁的家庭文化熏陶,传承家庭文化中的营养精华,是我们一生的课题。
如《父亲的黄昏》中的“……当夕阳躲到山背后/把黑夜吐了出来/我看见了/父亲背着背篓/把一堆堆的暮色/背到了我们的家里来”,父亲把“暮色”“背到”“家里”,其实父亲日出而作,日落而归,经年累月地在土地里创造幸福生活,背回来的是一家人的希望,是春播秋收,是夏种冬藏,是一家人的福祉。赞扬了父亲在劳动中的勤劳刻苦,任劳任怨,乐观生活的态度,以及对家人无限的厚爱。又如,《父亲没有和我们过年》里“……除夕夜我和母亲吃饭/看见清冽的酒杯里少了一个影子/这个干瘪得纤瘦的黑影/让母亲一直在拥堵的话筒里絮叨不停”,除夕吃年夜饭,少了父亲的身影,父亲还在外地打工挣生活,母亲对父亲的牵挂,是用打电话时的“絮叨”来呈现的。诗人对自己父亲的描写,具有很强的代表性,他的父亲代表了全中国千千万万个在外打工的父亲。诗人是中学教师,他当年读高中、读大学的学费生活费,也是父亲这么常年累月在外打工挣钱提供的,使诗人才有了今天这么出人头地、与众不同。又如,《父亲与泥巴》“……那天我去水井湾看望父亲修路/他弓着枯槁的背脊/用破了洞的撮箕/把一撮一撮的泥巴/使劲地抬倒时/我突然发现/为了这些柔软的亲人/父亲年迈的骨头/已经/默默地支付了一生”,与泥土打了一辈子交道的父亲,在暮年时期还在为乡亲们义务修路,透支自己的身体,却积善浩德,造福人们与社会。再如,《母亲书》:“我看见了母亲/逐渐衰老的过程/时间从她的身体里/抽干了所有的水分/把她磨砺得/像她用了二十年的铁锅一样/锈迹斑斑/当她站在风中/拿着锄头使劲挖土/一些晶莹剔透的潮水/便从她的后背涨满/然后顺着脸颊/无声地/淌过七月的乡间……”母亲的衰老是通过“抽干水分”“锈迹斑斑”这两个意象来实现的,母亲在七月流火中辛勤劳作,备受煎熬,母亲的典型形像就这样凸显出来了,典型就典型在与天下具有勤勉朴实、坚韧不拔美德的母亲一样,忍受一切艰难。
第三,饱含大地情。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但对水土的保持,对土地的珍惜,人们就做得不怎么好了。尤其是大肆毁地建楼,铺设公路,甚至建造坟茔,想从土地上获得丰厚的利益,把子孙后代安身立命之土耗费殆尽,这是非常可怕的。如《大地情》这首诗:“你们把那么多的粮食/统统栽种在土里/你们把那么多的蔬菜/吸吮着大地的血浆/你们把那么多的洋芋/盖上了一层又一层丰腴的泥巴/你们把那么多丰腴的泥巴/用镐头逐渐挖开/然后砌房字/修马路/或为自己所剩无几的光阴/找一处/安逸向阳的坟茔。”我们在生时与去世后,大地都是我们的亲人,大地都是我们的衣食父母,大地都是我们安睡的床。正如“在万物沉寂的夜晚/只有大地这位亲人/陪着我们的骨头/渐渐入睡”。
第四,心含郁闷情。诗人的郁闷之情,来源很广泛:有被乌鸦嘴之骂的郁闷,如《被骂之诗》“……在这样凛冽的秋末/愚昧和黑色的乌鸦一起缓缓降落/而我只顾自己的目光/将前方的路径一一打捞/我从来不会/回头一望/将尔等/最终剁为齑粉”;有沉寂四季的郁闷,如《沉默之诗》“……沉默的人/一直在做沉默的事/仿佛一片树叶/在四季里打捞沉寂/最后离开了影子和秋天”;有独居的郁闷,如《独居记》“……习惯这样的独处/能够让心灵/像茶叶一样自由沉浮/我耷拉着头/影子在黑夜里打捞回忆/桌上铺满了白色的纸/那些文字/在这个冬天/早已 锈迹斑斑”;有生病的郁闷,如《咳嗽之诗》“天气变冷/我开始咳嗽/现在只有我踩着影子/一声不吭地肆意咳嗽……在房间内此起彼伏/不间断地敲打着四周的墙壁……”;有失眠的郁闷,如《失眠记》“……头发站立/我辗转于浓郁的油墨之间/一些飒飒的风声正在皮肤下响起/而万物沉稳的呼吸不免让我有些担心……”;有孤苦的郁闷,如《一个人的空旷》“……我看见树上的旅人/衣衫褴褛/在飒飒的风中/颤巍巍不知疲倦地奔走/它们提着自己的骨头/一片一片无声地穿过苍茫的夜幕/那些还在赶路的河流/在不断地衰败/叫苦/被命运多次折弯 变形/而半夜的白霜/却一粒粒愈加地坚硬……”;也有失恋的郁闷,如《你就这样走了》“……我站在风中/望着昨天的爱情渐渐走远/回想起/那些曾经开得/如山花般烂漫的誓言/可一片落叶/马上就把我的泪水打落”,失恋这种郁闷时时刻刻敲打着诗人脆弱的主神经与末梢神经,很难修补,很难抛却,很难抹痕……这让我有些许担心的情愫与悱恻。
第五,心系环保情。在中国经济改革关键期与爆发期,相当多的各级政府与企业片面追求GDP,以牺牲环境换得较高的经济利益,是非常短视的孬招。这给作家、诗人们的创作提出了一项必须高瞻远瞩的课题,需要作家、诗人们直抵观照。我以为,有环保情结的作家、诗人,是有道德良心的作家、诗人,是善良的作家、诗人,是观照世间万物的作家、诗人,是善待生命的作家、诗人,总而言之,是有责任担当的作家、诗人。诗人野渡先生在这部诗集里,情系环保,也有自己明确的态度和观点,且有高度与深度与广度。如在《对一支烟囱的倒叙》这首诗里:“……应该说来/他曾经一度被人怂恿和支使/确实充当过杀物不见血的刽子手/别人用的是刀刃和锋芒/而他只用体内运出的/气息和力量/用的是无人能及/摄人心魄的/吸星大法/然后借助于四面庞大的风力/排山倒海/不费吹灰之劲/就能让/那些卑微的草木和蝼蚁/全都死于非命。”用讽刺与夸张的诗语言,揭示践踏环境的恶果,警示人们亟须高度重视。
第六,诉说难舍情。从诗作的行间里,而立有余的诗人,有意无意流露出,在个人情感上,已经阳光的沐浴与风雨的洗礼,心中割舍不下一个曾经真心挚爱的女人,是那么执拗,是那么难舍,是那么牵情。如《你走远了》这首中的这几句:“……好多时候/我将你/碾成了诗句/每当夜深人静/我便深情地/把你/读吟。”“将你碾成诗句”“深情地把你读吟”,太蚀骨了,太铭心了,太牵魂了。吾劝仁弟早放下,天涯何处无芳草。
唐代著名诗人贾岛写诗,被誉为“苦吟派”推敲锤炼字句的高手。野渡先生对诗歌语言的锤炼,堪称惜墨如金,得心应手,警句频频。明代文学流派公安派袁宏道主张文学作品“独抒性灵”,将文学作家、诗人个体的独特见解与感悟,用自己的独特形式,独特手法,独特语言,呈现出来。野渡先生就是传承步道了袁宏道的“独抒性灵”,以心灵抒写心灵,以骨气抒写骨气,以浓情抒写浓情。近代著名诗人徐志摩的诗歌,总体情调低沉,字字句句都暗示着一种难以预测的情绪,挥之不去。野渡先生的许多诗作情调也很低沉忧郁,这可能乃诗人境遇所致,透过诗作,我窥到的“风雨”多一些,观到的“阳光”少一些,这也正是“诗言志”的真实写照。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诗人境遇的改变,随着诗人好生的成长,我会从诗人的下一部诗集中,看到风雨是必然的,但能更多地看到风雨过后的炫丽彩虹与明艳阳光。这是我对野渡仁弟的一点祈盼!
一气呵成,不知所云,是否失当?诗友们、评友们、野渡诗弟,斧之。
2016年5月25日于深圳蛇口寓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