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权、孙休和李衡
2021. 3. 10
李俊华
三国东吴神凤元年,也就是公元252年,71岁的孙权病死在南京。孙权死后,按照事先安排,孙权十岁幼子孙亮登基。五年后孙亮亲政。公元258年秋,也就是孙亮亲政后一年零五个月时,大将军孙綝废了孙亮,迎立孙权第六个儿子孙休为帝,这时的孙休已是23岁的青年了。
孙休登基一个月后下诏曰:“丹阳太守李衡,以往事之嫌,自拘有司。夫射钩斩袪,在君为君,遣衡还郡,勿令自疑。”这个诏书牵扯的是一段往事:孙休16岁时被封为琅琊王,其封地在今安徽池州一带。第二年孙权死了,孙亮继位。此时朝中掌握大权的是诸葛亮的侄子诸葛恪。诸葛恪不想让孙权的诸皇子们住在长江边的军事要地,于是把孙休的封地移到了丹杨郡,就是今天的安徽宣城,而郡守就是李衡。
历朝历代的皇帝们,为了确保太子的地位威慑,往往对其他皇子严加管束直至打压。也就是说,诸皇子们可以锦衣玉食、尽情享受,但却处处受到监视,唯恐他们越权、影响太子未来的统治。李衡就是在这事上犯了“狗眼看人低”的毛病,惹了麻烦:《三国志·吴书·三嗣主孙休传》记载了“太守李衡数以事侵休,休上书乞徙他郡,诏徙会稽”。意思是说,孙休在宣城这里、在李衡辖区内,好几次受到李衡的刁难、责罚。虽然孙休贵为皇子,但在祖训、在皇家规矩下,也只能乖乖受窝囊气。于是孙休给小皇帝孙亮上书,要求换个封地以避开李衡的欺负,也就是“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为此,孙亮把孙休的封地移到了会稽,即今年天的绍兴。在这里,孙休平安过了几年舒心日子,一直到喜从天降----他被大将军孙綝立为皇帝了。几天后孙休在南京城里登基做了皇帝。这下子,轮到李衡寝食难安了,他甚至想过逃到曹魏以避祸。但他妻子提醒他说,孙休这人心善重视名誉,一定不会为过去琐事为难你的,干脆主动投案。于是李衡负荆请罪,请求处分。孙休下了那道诏书。
诏书中提到的“射钩斩袪”,是两个关于春秋五霸中齐桓公、晋文公的典故,专门用来比喻英明君主的不计前嫌。“射钩”是说齐桓公还是公子小白时,逃跑中,管仲追杀他,用箭射到他的衣带,齐桓后来赦免其罪而重用管仲。“斩袪”是说晋文公还是公子重耳时,晋献公使寺人勃鞮伐之于蒲城,重耳逾垣(翻墙逃跑),勃鞮斩其袪(衣服的下摆,意思是差点就把他弄死了)。后来文公也赦免了他的罪。孙休的意思很明确:我要仿效不计前嫌的古代贤人,肯定不会计较当初你对我的那些小事,你就踏踏实实当你的官去吧。
一般常识而论,真正胸有大志、光明磊落的人,在地位提升、或为臣为君后,一定会在自省中提升自己的品位、自尊,也就是高看自己一眼,不与身份低的人计较前嫌,这是自尊的重要一步。也就是做到地位与涵养、度量成正比。道理很简单,原本和你地位差不多却有矛盾的人,现在你身居高位却不计前嫌,就会让对方与你的嫌隙立刻转变为对你的敬重,你的声誉将会大大向好!
当然也有不争气的货。比如三国刘备的重要谋士法正就是这样的德性。法正是陕西眉县人,字孝直。他以超群的智谋,帮助刘备从荆州挺进益州,赶走刘璋、拿下成都立下大功,被刘备视为股肱之臣。但就因为小肚鸡肠、斤斤计较。在攻进成都志满意得时,“一餐之德,睚眦之怨,无不报复,擅杀毁伤己者数人”——就是说谁瞪了他一眼、谁请过他一顿饭,他都分得很清,并充分报答、报复,还把背后说自己坏话的几个人给杀了。有人告状到诸葛亮那里,说法正在蜀郡太霸道。但诸葛亮却几句话敷衍、一推了事。直到夷陵之战刘备大败而归(此时法正已死)时,诸葛亮才说了几句不疼不痒的废话“法孝直若在,则能制主上令不东行;就复东行,必不倾危矣”。就是说,如果法正还活着,就能约束、说服主公不去打这夷陵之战。即使去了,也不会败得如此惨。
在三国鼎立、波澜诡谲的厮杀中,法正是个丑陋典型。
李衡经历了这一场虚惊,开始着实重新谋划自己人生路了。他几次要治家产,都被妻子阻拦。于是李衡悄悄把几户门客家人派到了湖南常德一带,种起了橘子树,还一直瞒着家人。直到自己病重、不久于人世时,才告诉了自己儿子,说咱家有千头木奴,以后不必做官也能丰衣足食。
“千头木奴”的典故,就是因李衡而起。
由此似乎也可以联想,起码在东汉末年、三国时代,江南的橘子种植并不普及,所以橘子肯定也是价格不菲的稀罕水果,不然也不会发生“怀橘陆郎”的故事。从古代的丹阳(安徽宣城)到李衡秘密遣家人种橘子的“武陵龙阳汜洲”(常德)有约八百公里。显然,较之安徽宣城地区,湖南常德纬度更低、更处于江南腹地,更适于橘子生长。
今天,当我们随时可以吃到各种各样不同的柑橘品种时,大概也不会想到,近两千年前,橘子这个小精灵般的水果,曾是一个地方官员在官场争斗中黯然退身的一个选择、一个略带凄然的历史典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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