拇指缝里的颜色还没有褪尽,摘菜时也戴手套就好了。晚饭有一道蘸酱菜。看着碧绿的菜团子,满心欢喜,四天前收拾野菜的疲劳早丟脑后去了,挖野菜的情景又浮现出来。当时收拾得不耐烦,想着可不能挖这么多了,这才没几天,怎么又惦记着挖野菜了?
同事以前几年常挖野菜,回来大半送了人。我也跟着去过两回,都是秋天去的,主要是玩,两个人都没挖多少。
这回和同事去了耿大姐家郊外的地里。耿大姐是同事以前的邻居,原来住在城外,两口子脑子活,又肯吃苦,还得了拆迁的力,日子过得很不错。不过大姐一点没改劳动本色。上两回出去挖野菜也有大姐,大姐主要是捡秋,她年年都捡不少的稻穗、黄豆啥的。我和同事看看陷在泥土里的稻穗,要一穗一穗地捡,都没有了勇气,在地里随便走走,挖挖秋天肥美的荠荠菜,也很满意了。
大姐的爱人开车送我们到地头,还指点我们他家的地。地里有点菠菜和韭菜,都有被人偷过的痕迹。大姐说,年年如此,好的人家顺道弄走了,自己家吃剩下的。但是地还是要种,干呆着也呆不住。
大田一块快的,各家都有大棚的铁架子在。也不一定都扣棚,当时修路拆迁,各家都扣棚,想着能多补偿点,不过后来许多也没有在拆迁范围内。我们在地里横穿的时候,要小心别被棚架子碰了头。
先入眼的是荠荠菜,荠荠菜都已抽挺开出了小白花。菜老了,不过多少也要挖些。
跟着看见了几棵小根蒜。我欢喜地挖。小根蒜的根扎得很深,挖几下,一扯,蒜头还留在土地里。继续走,成片的小根蒜出现。太多了,百十千万,数不胜数,往稍远处看,地皮上笼了层青薄的烟。同事是居士,不食也不挖。耿大姐也不挖这个。看我挖了几下,都是短的,便把她的长挖刀换给我。我又挖了几下,只得了三四个完整的,其余都是短的。没有成就感,也失去了挖这个的兴致。回去和大姐交换回挖刀,不能耽误大姐的功夫呀。大姐说,这个最好用锹。我打量了一下四周的地,果然,有几处锹挖的痕迹。
边挖荠荠菜边走,大姐不时过来,给我一把一把的小根蒜。都是完整的。也没见大姐怎么弄啊,怎么一会儿就能挖一把呢。赶紧告诉大姐不挖了已经够了。大姐还是给弄了七八把。回家以后搁在盆里,居然一大堆。用水泡掉泥土,洗洗摘摘,第二天早晨配了红白相间的肉,娃娃爸爸烙了十几个大盒子。大姐真是没少挖呀。
春耕已经开始,有的地块都被翻过了,看垄沟的模样,有的已经种好。踩到一块翻过的地,感觉土壤是令人吃惊地柔软。小时候,在大田里拔过一次草,大学劳动周在大地里间白菜苗,还有一些时候,也在大地里走过的。怎么居然不知道土地能如此柔软暄乎呢。书上读过的文字终究不如亲身的感受真切。我们小心翼翼地踩着垄沟穿过已经耕种的土地。
再往前走,同事忽然惊喜大叫,“面条菜”!前几天封闭居家谋划时,她介绍了几样野菜,也提到了面条菜。第一次知道世间还有面条菜这种野菜。现在眼见实物,叶子确实像根根短面条。面条菜很好挖,一个粗根连着好几丛,一大棵就是蓬蓬一堆,根扎得很浅,轻轻一挖就是一大堆。这块地长了好些面条菜,别处还没有。同事说一般也见不到。因为初相识,特意用识花君查,没查到。又去百度,原来它的学名叫做麦瓶草,还能入药,河南河北那边已经人工种植了。面条菜太出数了,十几分钟,随便走走挖挖,我们的一个袋子就装满了。好像挖得太容易了,也没有了继续再挖它的兴致。面条菜地里还有白蒿,同事说也叫茵陈。忽然想起《四世同堂》里的茵陈酒,散发着北平老百姓寻常度日的芬芳。可惜都被日本鬼子破坏了。原来茵陈是这个样子的。
出来才没多久,就要打道回府了么?同事说,挖菜还没开始呢。今天的任务是采鸭嘴菜和柳蒿芽。可是,在哪里呢?那边就是。同事往前指了指。先把这些放回车里吧。耿大姐说。走回路边,都上了车。李大哥往前开了几分钟,下大道沿着一条土道开进地里。在一个小房子附近停下来。他取了锹说上家里的地里挖几下,预备种几个倭瓜。我们三个继续向东边走,前面不远处,有一道长坡,坡上满是枯黄的茅草。
一会儿就走到坡前,这一片居然都是鸭嘴菜。这是我认识的不多的几样野菜之一。小时候在山上,爸爸教我们认识的,采回来,妈妈一般都是炖土豆汤。在城里,曾经在北山宾馆西南角的一个小亭子附近见过很多,估计别出应该也有,但是没见人采过。春天市场上卖山野菜的也没有这个,大概是鸭嘴菜采着费劲儿又滋味寡淡的缘故吧。这菜小小的芽儿,得一芽一芽地采,比照起来,南方人采茶大概还要更费劲些,毕竟茶是树,而鸭嘴菜是草本植物。鸭嘴菜在茅草中挺出,蹲着累,就坐下来或者跪下来采。茅草给太阳一晒,暖暖的。今早出来时,天很阴,预备说有阵雨。本来也犹豫,但是在家里太久了,才解封,还是出来转转吧。采不到菜,玩玩也好。没想到,这会儿,太阳还出来了。采累了,我几步爬山小坡,想看看前面是什么。上去走了几步,才发现,所谓小坡,是一条土坝。坝的另一边立陡立陡的,坝大概有三米左右高,下面一条深沟,沟两侧都有一米半左右高度的黑色漆木板做坝壁。我现在是在这边的坝壁上端。沟底有细细的一道流水,水很浅很浅,将将没过水底的细沙淤泥,水极清澈。在城里,早就几十年不见如此清透的河水了,穿城而过的金龙溪、银龙溪、北安河早都成了脏河。大江水的颜色也是混黄色。没想到,才一出城,在城边儿就有清水了。也不知这水是从哪边过来的。耿大姐说,前面的小房子不远处,就是大江了。这小河是汇入大江的呀。怪不得耿大姐要来这里采柳蒿芽,这里近水么。
在这里,我们遇到一伙儿采柳蒿芽的。我们采了一阵子鸭嘴菜。李大哥过来了,我们说再往那边看看柳蒿芽。采野菜也得换花样,光采一样,一会儿就厌烦了。
我们在地边采菜,旁边地里有个农民用手扶的小机械在翻地,突突突突,一会儿功夫,他就翻了一大片。科技进步真好啊,这样的小地块,一个小型农机,一个人,半天功夫就弄好了。要是从前,真是太辛苦了。
结束鸭嘴菜的采摘,沿着坡地找柳蒿芽。这边的茅草高高低低,还挺密,刚才那伙采柳蒿芽的就在这边忙活了半天。我们弯下腰在茅草底部寻找,耿大姐和同事都看见了一些,我是一个也没看到。同事给了我一把做样子,好不容易我才在茅草底看到几棵。茅草底的柳蒿芽都太小太不好找了。我们索性离开了这里。耿大姐说,要是有烧地的,烧完不马上种地。几天功夫,就是成片的柳蒿芽了。看来我们今天遇不到合适的柳蒿芽了。已经采了太多野菜了。我和耿大姐都说下回再采。同事却不甘心,还要再溜溜。我们便随意在地里走,离开茅草坡没几步,就遇到一块火烧地,在地里走了一会儿,大片大片的柳蒿芽蓬盛生长。
前几天看BBC的《绿色星球》,有一个片段,讲非洲森林过火后,四天就会有沉睡十几年的火百合生长出来,等再过一段时间,别的植被长出来了,火百合已经结束开花授粉等等重要工作,凋零,在泥土中孕育,并期待着下一个可能十几年后的盛放。当时觉得这真是一种神奇的植物。现在看到还很细嫩但成片成片的柳蒿芽,它们也只有耕作前短短几天的生命,但是它们争分夺秒地生长,它们也是神奇的植物。
新生的柳蒿芽还有点小。不用挖,用手一扯,就断了,还带出一段白嫩的根。同事说正好吃嫩芽儿。小芽儿不大出数,走走挑挑扯扯。李大哥催我们了。我采的最少,后来我基本已经收工了,闲走居多。和同事两个人还说话。同事比我的多些。耿大姐居然采了一袋子,都给了同事。大哥大姐都说,采点就行,再来再采。我和同事下车后,从后背箱里拿走我们的菜,耿大姐的袋子居然没有多少了,她只采了点荠荠菜和鸭嘴菜,看来主要是陪我们玩还帮我俩采了。回家后,同事拍来一张照片,她采的柳蒿芽和我的一样,都是小小的,耿大姐给她的都是大的,得有她的三倍。究竟是怎么回事呢?一样的地,一样采菜,怎么我们就没看见那么大的呢?大姐两口子奔七十去了。她女儿比同事才小两岁。我们两个人居然比不过一个老太太。往回推导一下,读书的学生太需要劳动锻炼了。
采菜有多愉快,摘菜就有多烦恼。前面只恨采得少,后面就怨采得多。野菜不能过夜,下午歇了半天,傍晚开始劳作,摘菜、洗菜、焯菜,每焯一样,还白嘴吃几口,尝尝不同野菜的清香。忙了好几个小时,才结束这个大工程。上床时,感觉腿脚都不利索了。
第二天起来,腿有些酸痛,太缺乏锻炼了。早饭就嚼上了鲜香的小根蒜盒子,想起两三千年前的古人就开始吃它,更用这美味祭祖,果然它是个好东西。美味入口,昨天的疲劳都无影无踪了。心里还想,下回什么时候再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