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初见

2016年9月1日,喜庆的喧嚣环绕在文华酒店的大厅里,米蓉拉着陈辰的手站在大厅的入口处,笑得露出了八颗牙。来道喜的人络绎不绝,她习惯性地伸手握住来客,不断地致谢。她的爸爸也站在旁边,时不时地提醒,这是谁谁谁,这是谁谁谁。

说实在的,今天米蓉幸福得阵阵眩晕,看着穿梭的人影,要不是一直拉着陈辰的手,她还以为这一切都不真实。她看向身旁的陈辰,他正含着笑迎接宾客,一如往常的春风和煦。陈辰留意到了米蓉的注视,他偏过头来,眼里满是疑问,“累了?”

米蓉忙摇头,笑得灿烂,“没。我担心你跑了。”

陈辰手上用力捏了捏她的手,“傻话!”

米蓉斜睨着他,嘴角翘起,“傻瓜才嫁你不是?”

拌嘴没能继续下去,要好的同学们都来了。男的对着陈辰肩锤来又锤去,女的抱着米蓉笑得不可抑制。时光仿佛一如从前,精致妆容、西装笔挺的青年还是当年的青春少年。

那年他们多大?有的刚刚过完12岁的生日,有的要迫不及待地迎接自己13岁。一群人涌进校园,扎着马尾的米蓉左顾右盼,寻找自己的班级。她昨天没来报名,其实她昨天才来到A市。父亲工作调到来到A市,把她从老家接过来。米蓉不想来,偌大的A市,她连一个伙伴都没有。爷爷奶奶也不在,爸妈工作忙得两脚朝天,她想着这些孤苦不是一两套柯南能打发掉的。

可是,屁大的小孩能强过父母嘛?所有的行李打包带走,所有的学籍关系都办理妥当,真不来,米蓉就得去当童工了。米蓉可没那胆子,爷爷奶奶也管不了这么宽,于是她只能在家磨蹭,一直拖到了9月1日才进校园,结果连教室的门都找不到。

米蓉完全没想到这个学校那么大,进门左边三栋高楼,右边三栋高楼,前面是鸟语花香的花园。她有点晕,于是押宝似的往左边走,边走边看。就在她看着思贤楼在考虑要不要进去抑或是随机问个同学的时候,她被人撞到了。身后还传来一阵欢快的哄笑。米蓉知道,这肯定是打闹的男生。

果不其然,米蓉向右后方看,看到一群男生边笑着还继续你推我推,其中有个男生百忙之中还解释道,“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她有些生气又有些无奈,心里的那种陌生的不安快要从胸腔里跳出。恰巧刚才撞到她的人抬头,米蓉看到了他雪白的牙齿,在清晨的阳光下白得亮眼,她好像抓住了点实在感。他没有道歉,一摸脑袋,紧接着又要跑过去加入了后面的混战。

电光火石间,米蓉叫住了他,“初一(8)班在哪里?”

“初一(8)?”男孩重复着,声音清脆,还留着少年的稚嫩,他回头朝打闹的人喊一嗓子,“哎,我们班的!”

打闹的人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都齐齐看向米蓉,“哦!你就是那个关系户,都不用军训直接上学。”

米蓉愣住了,“军训?”她老爸可没提。看来,大家开学之前有过军训都熟悉了,只有她什么不知道。

米蓉一脸懵懂的表情倒是让旁边的人有些看不过去了,“你还不知道要军训,得!怪不得找不到教室。跟我们走吧。”后来,米蓉认识了他,这是大白牙陈辰。

米蓉找到教室后,就被老师安排坐在那个男孩的身后。好像有点好巧不巧的况味,米蓉于是就很留心他的一举一动,第一天为了记住他的名字,偷偷地在本子上写了好几次“陈辰”。她的记忆力没那么差,不过她觉得这个名字很特别,而且写起来有种舒爽的感觉。写着写着,她还会暗暗的欢喜。这或许是因为,来到陌生的环境却找到了熟悉的感觉。

第一天上学回家的路上,米蓉发现和陈辰同班的小学同学特别多,而且差不多和她住同一个机关大院,米蓉心里呵呵地笑,“敢情都是关系户!”

陈辰住的是另一个机关大院,和他们比邻。每天他骑着自行车从楼底下经过,大声喊,“上学了!”然后米蓉家的那栋楼或者旁边的几栋楼也紧跟着有人绷紧着嗓子喊,“来了!来了——”然后是接二连三的关门声。

陈辰通常在大院门口旁边的大榕树下等,要好的那几个来齐了,大家一起出发上学。米蓉不熟悉A市,第一天是爸爸送去的。第二天米蓉的爸爸看到陈辰几个等在门口,于是说,“陈辰,你们也是A中的吧,帮我带米蓉去,好吗?”

陈辰环视了一圈大家,才回头说,“好吧。”米蓉印象很深刻,他不太情愿,好像那么多人点到他的名字吃亏似的。

米蓉心里哼了一声,招呼不打直接就跳上了他的后座。陈辰愣住了,“哎,我得先上车,你再上来啊。”

“我不敢跳。”米蓉嘟起嘴,掀着眼帘看他。旁边的人吃吃地笑。

陈辰看向那几个人,“别笑。轮流啊,这么远带这么重的人!”那几个人忙说,“不行。不行。脚力不够!”

而他身后的米蓉气得一脚踢过去,“有多重!”

“你不知道?还要问我!”陈辰显然知道理亏,赶紧推着自行车往前跑,蹬蹬地骑上去。米蓉忍不住在他身后暗笑。

那时候的天总是很高,淡蓝的底色像水洗过一样清透,絮状的白云飘着,无拘无束。

米蓉每天最高兴的事情就是听到陈辰在楼下叫,“上学啰!”听到了之后,感觉自己的身子都变轻盈了,像一只扑棱棱的蝴蝶,快速地往下飞。除了让陈辰带她上学,其他什么活动她也非让陈辰去。陪她去图书馆、陪她买书、陪她买文具、陪她买杂志。陈辰不是不抱怨,米蓉坦荡荡地要求,“人在哪,车得跟到哪。你是司机,你不懂?”陈辰气,不过还得跟在后面。他的说法是,米蓉两个月请他吃一次肯德基,为了香喷喷的鸡腿啥都得干。

米蓉的爸爸也让她学骑车,她总学不会。连陈辰来教不不会,走得东倒西歪,没几步就要人仰马翻。

后来,等陈辰的声线变粗边厚的时候,往学校的方向有了合适的公交路线,机关大院的孩子就开始坐公交车上学,那时大家开始上初二了。

最近的公交车站离陈辰那个大院的门更近些,每天早上陈辰不可能到这边喊着去上学了,米蓉却很高兴,兴奋地宣告,“明天,我喊大家上学去。”那天米蓉早早起床,把一切收拾妥当,赶紧背上书包一路走一路喊,“上学了!上学了!”那经常玩得几个男生也在楼上应和,“来啰,来啰!”

米蓉还没走到门口,就远远地看见陈辰等在哪里。米蓉冲过去,乐出了声,“你来得那么早?”“那当然,绅士可不能让女生等。”陈辰挺着胸,说得很自豪。过了一年,他身高窜了好些,和米蓉齐平,看着不似以前的单薄,尽是白衣少年的翩翩风采。

米蓉看着他喜上眉梢,抿着嘴笑;心里像开了花似的,暗搓搓地想要往外送芬芳,“我买得最新的漫画,看嘛?”米蓉从书包里掏书出来,还没等陈辰伸手接过,一个手猛地夺走了,另一个相熟的男孩张垦已经跳到了一旁,“每天都是先给他看,能不能不这么厚爱呀——”他的尾音拖得很长,那种质问变成了怪腔怪调的调侃,米蓉听出了另外的味道,顿时红了脸。她转身要抢回来,张垦侧身躲过,藏在身后,熟料手刚到,书就被抢了。陈辰已经将书拿在了手里,对着他摇了摇,“不服?再来抢!”张垦悻悻地说道,“不抢了。配合得比夫妻很默契,我能抢得过吗?”

初一,大家还保有着少年的清纯和简单,每天就想着怎么样玩得更开心。初二的时候,大家多少都有点少男少女的情怀,对这些言谈特别敏感。米蓉当下红了脸,在低头的同时用眼角的余光看向陈辰,她发现陈辰也站得很不自在。

某天自习课,米蓉正忙着物理作业的演算,旁边和身后一直悉悉索索的有些笑声,班上的同学正在传小纸条,不知道在热烈地讨论着什么,她隐隐听到陈辰的姓名。今天陈辰没来上学,他打球弄伤了脚,都好几天没来了。米蓉晚上都去他家给他补习,转达老师布置的作业。

老班突然来到,大家一下子噤若寒蝉。张垦正在和同桌抢那张纸条,突然看到老班出现一下子乱了,慌忙地缩手。纸条落在了桌子上,没人敢动。老班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平时特别威严,人有点老花,看东西会对着光线上仰45度,这样能看得更加清晰。

透过清透的阳光,位于左侧的米蓉也看到了那些字“米蓉爱陈辰”。这或许是某个人的恶作剧,可是米蓉隐秘的心事袒露在所有人的面前、袒露在阳光之下,她的内心涌起了层层叠叠的抗拒。那个“爱”字,在她懵懂的内心里好像千钧巨石般,她压根没体会到那种感觉,却被生硬地套上了枷锁。

那一眼凝固了她所有的关于青春心曲的所有悸动,2000年9月1日那天,慌乱又迷茫找教室的心情在那刻被放大了无数倍。她唯有埋头,假装什么都没发现。

米蓉将上课笔记转交给陈辰的妈妈后,没有再去找陈辰。每天上学,她开始踏着铃声进入教室,避免和他们在一起。陈辰应该也知道了发生过什么,伤好回校后,大家虽然决口不提,碰面的尴尬却显得更加突兀。

初三那一年,米蓉考上了省级中学,陈辰留在了A中。他们很少见面,寒暑假的时候,米蓉在楼上听到他在下面叫张垦他们几个打球,米蓉听到他愈发成熟的音线,心会一阵乱跳,可她从来不敢往下看,更不敢回应。她妈妈曾奇怪地问,“你怎么不和大院的男生玩了?”米蓉淡淡地回应,“没劲!”没劲的是他们,也是自己以前藏不住的心事。

高二,机关房改,米蓉住进了新家,大院的从前的伙伴也分散城市的各处。张垦他们轮流地到各家去道别,米蓉住校,没能加入这个仪式。她妈妈打电话来告诉她搬家的喜庆,还说才没见几天,那些男娃娃们一下子长得认不出来了,又高又帅,就是青春的痕迹遍布在脸上。米蓉在脑海中想象着各人的模样,越想越觉得模糊。倒是,那口白牙在印象中非常深刻。

米蓉虽然没有刻意去打听留心,但好像也清楚地知道陈辰家在城南。假期她曾经特意做过好几次到城南的公交路线,都没碰到过陈辰。她觉得很可惜也很庆幸。

高考结束的那年夏天,米蓉坐在新家收拾。她之前作了出国的准备,收到的offer有两个,还在考虑到底去哪。

妈妈在客厅叫,“陈辰来了。”她一时恍惚,好像这个深潜内心的名字倒是陌生了起来,她“哦”了一声,还没从思绪中回过神,陈辰进来了。他拿着一张和她相同的offer,“我想你在哪我应该就去哪。”口气毋庸置疑。

米蓉看着他手中的纸片,一下就笑了。

笑完后,米蓉发觉眼角好像湿了,她低下头来,轻轻地说,“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哪?”

陈辰从身后拿出一本书,那是他们以前爱看的漫画杂志,他递给米蓉。米蓉看到杂志封面的期刊号,2000年9月号,她抬头狐疑地看着他。多年前,他们俩的杂志经常交换来看,有时你买有时我买,看完后放谁那都不曾在意,这本书是他的还是自己的?

米蓉正在搜肠刮肚,陈辰又往前推了推,米蓉犹豫地接过。她轻轻翻动,首页目录上浮着一张白色泛黄的纸,钢笔素描画着一个男孩骑着自行车带着一个女孩,身后是苍苍的榕树,落款是陈辰。咦,上面还有时间,米蓉的眼泪没收住,慢慢溢出了眼眶,落在纸上,很快晕染开来。泪眼模糊中,2000年9月的字体越来越清晰。

2016年,米蓉和陈辰走过曲折兜转的青春,决定在9月1日他们相遇那天结婚。因为那天是最初,也是最温馨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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