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二这年,我和之秋分手。
那个时候,不停地听Damien Rice的《9 Crimes》。
除此之外,一切如常。
同是这一年,我意识到大学是个无聊的地方,我这么跟江城说的时候,江城反问:“若是没有考上,那岂不是更无聊?”我一时语塞。也罢,大学就是这么一种场所。
一幢高高的宿舍楼,一个个标准的单间如整齐的山洞一字排开,里面住着四到六个山顶洞人,平日无事便门窗紧闭,不知他们在密闭的空间内做着何种事情。其余的每天早上给自己装上发条,端坐于课室,听无论听还是不听都浪费生命的课,亦有一部分忙碌于各种社团并自得其乐,平心而论,社团这种东西也容易令人失望。
总的来说,我还是表现得非常平静,没人看出我失恋,甚至我也不觉得自己像是失恋的人。秘诀在于断绝对自己的同情,所有你在回忆中认为可悲的情节,统统当做笑话对待。
然而事实是,如果你问我曾经爱过什么人或者认为自己会爱上什么人的话,那个人只能是之秋。地老天荒,非她不可。
我想,深爱一个人与否不是取决于何时何地的对方,而是取决于何时何地的自己。
每个人都在用不同的方式悼念自己的青春,我只是在最好的时候遇到了之秋,除此以外,别无其他。为什么偏偏遇到了之秋呢?倘若不是她,我势必会遗憾,遇上她又让我痛苦,于是我为此纠结不堪,仿佛只有两面的硬币,无论哪一面朝上,结果都让人悲痛。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我和之秋在彼此身上渴求的东西不一样吧。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不投掷硬币最好了。
打定主意不再投掷硬币后,我才做到生活如常。
回想起之后那段时间里,天空是一如既往的湛蓝,如火焰中间那一层的蓝色,为何我偏偏记得那股火焰那抹蓝色呢,明明戒烟之后就没怎么见过火焰了。大概那段时间我觉得周围的一切都是流动的,唯独自己静止了。是的,我因为体内某些部分的消亡而静止了,它们随着之秋的离开而死去。每完成一件事情,大至课程设计,小至晾干衣服,完成之时都消耗我莫大的精力,像一块旧蓄电池又少了一格电。
如此过了两个月,我遇到了陈念。在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清晨。
第一眼便是强烈的在某个场所见过的既视感。不过毕竟大学两年了,之前碰到过也不足为奇。
诚然她并不是特别好看的女生,五官并不精致,各有瑕疵,但搭配起来让人觉得舒服,脸型偏瘦以致下巴略尖,头发倒是无可挑剔,乌黑发亮可以拍广告的长发,一身蓝色格子裙,裙摆刚好及膝,露出优雅的小腿。
这边是我和江城,那边是他女友小雅和陈念,免不了自我介绍。
“同学你好,我叫一鸣。”
“你好,我叫陈念。”
然后江城模仿我的样子对小雅说:“同学你好,我叫李雷。”小雅马上接道:“同学你好,我叫韩梅梅。”我们不禁笑出了声,他们两个真是天生一对。
我喜欢她的眼睛,她把一半的自己藏在了眼睛里,第一次见面我便这么觉得。还有她那未经雕琢的笑容,那是遇事坦然,不过分掩饰自我感受的人才有的笑容。不过她的声音让人惋惜,声音低沉又略带沙哑,有几分像男性,她倒是很直接地说了自己的声音,大概因为知道初听者都会好奇吧。
“初中时受过外伤,喏——”她指了指自己的脖子,有一道细细的疤痕。
“我觉得你的声音像张柏芝。”江城说,“你觉得呢?”他问我。
“你的脖子很好看。”我答。
“喂!你关注什么呢!”江城惊呼。
两个女生也笑起来。
四人开始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快到上课时间相互告别。我回望了一下陈念,她正思考着什么失神,眼睛里飘过一丝忧郁,仿佛眼前有一条静静流淌着的河流。
得,我明白为何自己看她第一眼有如此的既视感了,她那怅然若失的眼神像极了之秋。
总而言之,在十月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清晨,我遇到了陈念。
不久便到了秋天。南方的秋天总是短暂,和夏天的气候界线又十分模糊。可我看一眼阳光的颜色便知道这已然是秋天了,整个世界都因太阳角度的变化而略有不同。
那时还是听着《9 Crimes》,我和江城走在足球场的林荫道上。忽然间我便悲痛难忍,我摘下耳机和江城说:“我和之秋分手了。”
“什么时候的事?”
“三个月零两天。”
“怎么现在才跟我说?”
“大概是觉得没必要吧。”
“你这人,真是无可救药。”
“分手了就换一个嘛,”江城接着说,“异地恋本来就很艰难的。”
“你之前不这样说的,你之前说异地恋不容易,所以更要珍惜。”我笑了笑说,多少有点无奈的意味。
“那种话就是要看情况说的,你当我圆滑也未尝不可。恋着的时候鼓励他人,分手的时候开解对方,人往往内心早就有了一个声音,我只是替那个声音传达罢了。诺,这便是我一直的观点,若是那个时候跟你说,你想听?”
“多少会怀有抗拒的态度。”
“就是嘛,还有更实在的,想听?”
“洗耳恭听!”
“我这人,压根就不相信异地恋——我是说就我而言,异地恋根本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我所理解的恋爱,很大一部分来源于日常生活中活生生的呵护,比如人来人往街道上的牵手,深秋午后起风时的一个拥抱,而不是手机上一条冰凉凉的信息,隔着电脑屏幕的两个人像,明白?”
“完全理解。”
“我只是痛恨那种感觉,”他面部肌肉绷紧了一下,“恋爱时很多东西不是我没有能力给予,而是我根本无法给予,哪怕是最普通的一个面对面的笑容。”
“以前没听你说过这些。”
“因为实在是没有必要。”江城用我的话回答我自己。
有时不免对他怀有感激,某种意义上他是一座联系我与外界的桥梁,因为他我多少与周遭的人事达成一致。
Leave me out with the waste.
This is not what I do.
It’s the wrong kind of place.
To be thinking of you.
It’s the wrong time.
For somebody new.
It’s a small crime.
And I’ve got no excuse.
——《9 Crimes》
没人可以从不投掷硬币中获得幸福。
转眼已是深秋,天气渐凉,我依旧听着这首《9 Crimes》。期间约了几次陈念,感觉却稍显平淡。我知道问题并不在她,而在我。
但并不能说我不喜欢她,我十分珍视她,和她相处的时间里我们相互了解,惬意愉快。她跟我所很多关于自己的事情,跟我说喜欢什么食物、音乐还有电影,跟我说脖子上的疤痕怎么来的,跟我说声音闹出过什么样的尴尬她曾如何抗拒自己的声音。
“试过一个月不说话。”她用她曾经一个月都没有发声的声带说。
“这是何苦呢……”
“非常讨厌自己的声音,跟闺蜜唱歌的时候像男女合唱。”
“那样也不赖嘛。”我有点想发笑。
“你要是笑出来我就打你。”她一脸认真,“讨厌归讨厌,声音到底是自己的,时间长了也就慢慢接受了。后来我倒是因此学到一样很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去接受自我,声音也好容貌也好脚掌的形状也好,是自己的就学着去接受,无论何时何地,没必要不接纳自己。”
“所言极是。”我连连点头,“也不见得每个人都不喜欢你的声音,至少我就喜欢得很。”
“真的?”
“这不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注意力就不在你的声音上嘛。”
“那还有呢?你还喜欢我哪些东西?”她突然来了兴致。
“眼睛,脖子和小腿。”我不假思索。
“还有么?”
“头发,头发也无可挑剔。”
“还有其他么?”
“其他的没怎么注意……”
“哦?我的胸部呢?难道我这胸部对你一点吸引力也没有?”
我正喝水差点噎着,“好看……好看……胸部也相当出众……”
“你个大色狼,以后不要跟我搭讪!”她说完便跑回自己的课室,上课铃声倏然响起,留下无语的我在走廊。
“我的胸部美不美”这样的问题,简直比“我和你妈先救谁”更难回答,至少我是这么觉得的。
总而言之,我也尽力追求着陈念,只是总有什么绑架着我,仿佛我对陈念做的一切都是受他人操纵。
那天晚上,我梦到了之秋。
她红着眼眶,强忍着泪水,冷冷地看着我。然后她开始指责我,表情越来越激动,而我却什么也听不见,于是我强烈地自责起来,心里传来一阵阵的疼痛,仿佛置身于无声的谷底中一下下敲击自己的心脏……
“梁一鸣!”舍友粗暴地叫醒我,我惊醒过来,发现大家都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
“你好像一边做梦一边发出低沉的哭声。”一旁的舍友说。
我好久也没反应过来。
第二天晚上跟江城说了这件事。“梦到了之秋。”我解释道。
江城愕然。“看来她对你来说意义非比寻常。”
“恐怕是的。更为严重的是,恐怕我没有想象中这么了解自己。”
沉默接踵而至,此刻只有接近凌晨的城市中传来的嘶嘶沙沙声,那是无数城市杂音的汇聚,秋风拂动树梢,车流摩擦地面,飞机划过夜空。
“都过去了,你应该向前看才对。”江城打破沉默。
“我正努力着。”声音有气无力。
“喜欢陈念不?”江城问我。
“十分喜欢,喜欢得不得了。只是我自己这边好像还没准备好。”我深感抱歉。
“你这人……”江城的语气里有那么一丝叹息,“很多东西都说不清是优点还是缺点。”
“跟我说说之秋吧,认识你这么久你都没怎么跟我说过她的事情。”
江城这么说的那一刹那,那种感觉又回来了——被什么击中了心脏,继而把心脏掏空的感觉。归根结底,这是某人离开后在其他人之间才有的对话,我本可以在和之秋还是恋人的时候,跟身边的人兴致勃勃地描述她,拿出像热恋中的少年那样的热情去描述。遗憾的是我并没有,因而我愧疚,因而我只能在这样的谈话中去感受她的存在——她的声音,她的呼吸的频率,她的发梢在我脖子上留下的触感。
“突然要描述她,不知从何说起,最近我在思考自己为何会喜欢她。”
“莫不是因为她胸大臀翘、婀娜多姿又玲珑有致?”江城真是无论何时都要挖苦一下我。听罢我都忍不住笑了笑,气氛亦轻松了很多。
“身材普通得很,要是硬要考究,屁股可能比平常女生大点。接下来说点认真的?”我故意停顿了一下。
“我一直很认真啊。”他还理直气壮。
“有些女生与生俱来某种内在的或者说心智上的残缺,她们总是探寻着那失去的部分,然而那部分是不得而知的,越是探寻,拥有的也会跟着失去,那种残缺本身就是一种漩涡,越是要探明,就越是接近其边缘,最后连自己也被吸进去。”
“有种病怏怏的感觉,”江城说,“给我肯定受不了。”
“至于那份残缺到底是什么,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因而也无法向他人解释,这点请务必谅解。可以确定的是,当初我就是因为这份残缺喜欢她来着,”我不无遗憾地承认这一点,继而心脏传来隐隐的痛感,那个位置明明已经空无一物。但我觉得说出来会好受很多,便继续说下去。“在那段如迷雾般的青春里,我连自己身处何处都不清楚,但却明明感受得到,她迟早会被吸进自身残缺的漩涡中,我必须守护着她,于是那份残缺也令我着迷,因而我包容她的缺点,并作为我喜欢她的证据去看待。甚至假若她不是带着那份残缺,我也未必会喜欢她,这便是我的病态,或者我自身也说不定带着某种残缺。”
我依稀记得那晚的月亮也是残缺的,说不定那个时刻之秋也正注视着那轮月亮。然而月亮能自我圆满,人却往往不能。
“每个人都携带着自身的残缺,应该说,没有完整无缺地存在着的人。”江城思考良久后说道。
“恐怕事实正是如此。”
“犹如两块咬合的拼图,拼起来后发现交接的地方破损了一个洞口。”他接着说,“但是你要知道,洞口是本身就存在的,并不是谁的过错,没有人需要因此而自责。”江城说罢站起来。“而且过去的毕竟过去了,无论你要调节多久,我只想说一句,陈念是个好女孩,务必珍惜。”
“知道的,也是因为这个喜欢她来着。”我深吸一口气。
期末临近,大家进入备考阶段,我和陈念不时一起去图书馆。
可是我大部分时间还是在看村上的小说,常常一看一个晚上,挂科什么的也毫不在意。每次去陈念都要没收我一本小说,说考完试再还我。
“嗳,有没有人说过你专注某件事的时候很特别什么的?”有次她这样问我。
我想了一下:“没有,一是我专注的时候不会理会身边谁说了什么话,二来未曾试过专注地看镜子里的自己。难不成我专注的时候会流口水什么的?”
“哪里,你专注的时候很有魅力来着。”她微笑着侧过脸,说夸奖的话的时候她不愿意我看到她的表情。
“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但是觉得喜欢听。”
“想多听点?”
“想呐,想知道那是什么样的魅力。”
“好像你周围的空气都有了颜色,淡蓝色,如同生日蜡烛火焰中间那层的蓝色。”她这么说着,我脑中又浮现火焰的画面来。
我合上小说,自觉地上交,然后呆呆地看着她。她左手接书,右手握笔,随后把秀发撩到耳后,微微抬头冲我笑了笑,眼睛是我记忆深处的眼睛,眼神是我无比怀念的眼神。那么一瞬间,我回到了中学时代某个不知名的场所,如同一尘不染的少年一样凝视着他朝思暮想的少女。
“如果有什么世界末日的话,就发生在这一刻好了。”我说。
“嗯?”她不解。
“那样画面就会永远定格。”
关于我和之秋分手的原因。
一开始我觉得是距离,假如她在我身边的话肯定一切好办,说不定一毕业就结婚,那个时候的确这么想来着——一毕业就结婚,人生简单得如同只有两块的拼图。后来发现世人无不是怪责除了自身以外的周遭或者现实,比如距离,比如家境,比如父母的意见,云云总总,不一而足。
然而,不可否认的是,关系是人的关系,想法是人的想法,决定是人的决定,为逃避真相而去怪责没有生命和思想的周遭,这样的做法正确与否还有待考究。
某个深秋的午后,我突然明白,之秋根本就不曾爱过我。这才是答案。
高中毕业,她毅然决然去了北方,在一座遥远的会飘雪的城市去认识世界,同时也寻找自我。我什么也没说,说也是徒劳,她就是“Born To Run”的类型,唯有更高更远,方可自我满足。我只是留在这座小城,哪儿也不想去,同时哪儿也去不成,如同肯定自我一样肯定家乡,如同探寻家乡一样探寻自我,每坚定一次步伐,便更加惶惶不可终日,应该是不知自己正确与否之故吧。
我时常想,身在异乡的她是否会更快乐一点呢?然而此时此刻这些问题已经不重要了,那些美妙的日日夜夜,时时刻刻,分分秒秒,都随她远去了,仿佛从未发生过。城市不曾因她的离开而改变过,但于我而言,所有的街角,所有的屋檐,所有的树木以及落叶,雨滴、微风乃至阳光的活力都消失殆尽。
江城说得没错,两块拼图之间的洞口是早就存在的,并不是谁的责任,只是身处幸福的人们从来不会去注意洞口的存在。
那个午后我慢慢掏出手机把之秋最后发给我的信息删掉,内容只有四个字。
祝你幸福。
备考期间的一个周末,我和陈念去看电影。
电影一般,一年可以出产上百部的国产电影。看到中途,陈念靠在我肩膀上,发梢触及我的耳朵,那种感觉十分美妙。我想起了之秋,两种触感十分相似,人不至于能做到单凭发梢的触感去辨别两个人,她实实在在地靠在我的肩膀上,我却思念另一个人的发梢。
那便是洞口,那便是我的责任,我无可辩驳。
走出电影院,才发现街上已经起了风,在我们看电影这两个小时里,冬天已经结结实实地来临。
“走回去吗?”我问。
“走回去吧。”
我朝她靠近了点,但并没有牵她的手。
“电影如何?”她问。
“只能说一般,但有几个镜头还是有可取之处。”
“是男女主亲吻那个镜头?”她略带兴奋地看着我。
“不,是男主转身离开那个镜头。”
“真是的,你就喜欢那些伤感的画面。”她这么说的时候,树叶沙沙作响。
“我只是不喜欢千篇一律的商业片情节罢了。如果有专门播放旧电影的电影院,我一定经常光顾。好电影只活跃于一两个月的档期这件事,总让我觉得遗憾。”
“你喜欢哪些旧电影。”她边说边靠近了我一些。
“爱情片的话,好像《和莎莫的五百天》、《恋恋笔记本》还有《情书》这类。”
“《情书》我也看过!超感动的!”,她一下子兴奋起来,冲到我前面,然后转身面对我,学着电影中渡边博子在雪地里对着藤井树葬身那座雪山,弓着身体头部前伸,两个手掌合拢在嘴边,用日语说:“你好吗——”
“我很好——”我也用日语回答。
忽地她大受触动,大概是那个电影场景太感人的缘故,与此同时,毫无防备地,她冲过来抱住我。
我久久没回过神。
如同绷带缠绕伤口般的拥抱,如同夏风亲吻秋叶般的拥抱,如同暖流融化冰河般的拥抱。
我无可抗拒地抱紧了她,瞬间的幸福让我以为自己获得了原谅,也差点动摇了自己的决定。
“认识你真好。”她在我怀里说。
我竟不知作何回答。
那便是洞口,那便是我的责任,我无可辩驳。彻头彻尾的无可辩驳。
这个世界反反复复地发生着同样的悲剧,虽做不到感同身受,但你经历过的,他人或许也同样经历过,每思考到此,总有些悲凉的意味。
而作为我,不想让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在他人身上重演。
不久各科考试结束,大家庆祝即将到来的假期,江城约了很多朋友,自然包括我和陈念。我向来不喝酒,但因为江城的关系这次我没少喝,加之气氛热烈,大家都很高兴。
陈念喝了几杯,就闹着要抢我的手机玩,没办法只好给她。
她不小心按到了播放器,《9 Crimes》的旋律微弱地传出。我突然很想告诉她所有事情,那种急于倾诉的欲望几乎要将我杀死。
“怎么老是听这首歌?”陈念问。
“因为它讲述了一个故事。”
“想听。”
我深吸一口气,大脑多少清醒了点,这才组织好语言。
“从前有一个人,他心脏只有很小的两片,夹得紧紧的,一点空隙也没有。可是有一天,大概是一个天气很好校园广播响起着不知名的旋律的午后,另一个人突然把他的心撑开了,轻轻的,几乎感受不到任何力度。”
“好血腥的故事啊。”陈念开始觉得有点奇怪。
“嗯,血腥得很。有了缝隙之后,一切就好办了,那缝隙越撑越大,最后那个人她把自己装了进去。然而,故事总是难以有好的结局,后来她离开了,可是那心里的缝隙,再也不会自己合上。这个人他总觉得丢了什么,身体里随着她离去,某些部分也死掉了。”
“这个人现在喝得有点醉。”陈念似乎明白了我的故事。
“是的,他有点醉了。有一天,他突然想到,或许可以找另一个人填补他的空隙。然而他最后发现,找人填补空隙这件事,本身就是一种Small Crime,仿佛从一个浪费踏入另一个浪费。”
从她的眼神我知道她已经明白了一切,故事已经落幕,支离破碎散落一地。
沉默了十几秒后,陈念红了眼眶,泪水把头发粘在脸上,显得狼狈却依旧倔强。她就这么盯着我,眼神像极了梦中的之秋。我知道她憎恨我,连我也憎恨自己。
我也有我的残缺之处,我这样安慰自己。
“你觉得这个人有罪吗?”我问她,用几近哀求的语气。
她没有回答我。
“对不起。”我只能说对不起。
“很喜欢你来着……”她好像还想说什么,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放弃了。
她抹干眼泪,理顺头发,又看了我一眼,站起来,最后转身离开,只留给我一个模糊的背影。每个动作我都记得清清楚楚,那一刻她发梢是她的发梢,眼睛是她的眼睛,背影是她的背影,跟某人毫无关系。
我瘫坐在椅子上,酒劲带着昏睡感袭来。我已完成残酷的使命,生命的无意义因此又加深了一重。我知道自己即将睡去,急于想以光速逃离现实。我知道第二天醒来,阳光依旧灿烂,一部分人留在山洞里,另一部分给自己上发条,更多的是按部就班、不胜其烦地制造世态繁华的假象。
以前我不知道那首歌为什么叫《9 Crimes》,后来我明白,除了暴吃、傲慢、嫉妒、淫欲、愤怒、懒惰和贪婪这七宗罪,剩下的两宗罪,就是爱与被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