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生家祖祖辈辈都是麦客。
麦客,是陕北高原上的候鸟。每年秋季,这群古铜色脸庞的汉子操起镰刀融入金色的麦田,不久之后,这片古老的土地上就只有一层麦茬在等待着严冬的来临。根生从小就跟着他爹去割麦,举着馍馍坐在田垄里看着他爹,看着古铜脊背在麦浪里起起伏伏,手里的镰刀闪着白光,身边的麦子便高高的垛了起来,根生看着看着,看痴了。晌午,麦客们回到田边,身上的汗水在阳光下蒸发,冒着白气。主人家早已经准备好了用大号粗碗盛着的凉茶,男人们围坐起来喝着茶,根生就贴在他爹身边扇扇子,旁边一个男人拿根生打趣:“根生长大了想干什么呀?”根生想都没想:“跟着你们一起割麦呀!”麦客们轰地笑开了,根生也跟着笑了,他扭头看着那片金色的海洋,鼻间充斥着麦的清香,心也跟着麦的沙沙声跑向了远方。
根生17岁那年的秋天,爹跟往常一样,从里屋拿出了他那把镰刀,蘸着水在磨刀石上磨啊磨,直到刀口泛起了幽幽的光。根生记得那天晚上爹喝了点酒,吵着头疼便早早睡下了,可直到第二天快晌午了,爹还没起来,娘去屋里喊他,却被吓得失声尖叫。爹走了,没有任何征兆,什么也没留下,急急地走了。这对根生的家庭无疑是晴天霹雳,为了供给弟妹,娘把根生托付给了大伯,把根生带去城里打工。根生清楚的记得,自己刚写大包小包踏上那辆大巴的时候,娘就站在路口,看不清表情,只看见了她身后,那片依旧金黄的麦田,依旧沙沙作响。
根生讨厌这片工地,这种厌恶在每天的清晨达到顶峰,钢与砖的碰撞声击打着刚刚苏醒过来的耳膜,电钻的叫声牵动着他的神经,漫天的尘土刺激着喉管折磨着肺叶。他浑浑噩噩地走在这片用钢筋搭建起来的临时工棚,像被扯断了线的木偶,麻木的重复着搬运动作,只有到了晚上,他才能洗掉身上的尘土,清理掉堵在身体各个角落的沙土,借着酒精的麻痹,昏昏睡去。第二天总是在天边泛起鱼肚白时到来,根生迷迷糊糊爬起来,走出弥漫着汗臭和呼噜声的宿舍,站在路边看着天空逐渐变了颜色,扭头想走,突然,一种熟悉的味道飘进鼻孔滑进肺里,根生愣了,是麦香!原来已经到了收麦的季节了,根生顿了顿继续往回走。可这味道像一只手柔柔地勾着他,引着他,根生再也走不动了,心里的火苗蹭地燃了起来,他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向味道传来的地方走去,完全忽略身后仍在沉睡的人与楼。
根生两腿似生了风一样越走越快,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喉结上下滚动着,一路向前。天上的墨色越来越淡,麦的焦香越来越浓,近了,近了,根生不由得加快了速度。阳光洒进这片土地的同时,大片涌动的金色豁然释放,这片根生朝思暮想的土地,就这么美好地,赤裸裸的呈现在他的面前,他躺了下来,喉结不再颤动,像投进母亲怀抱的孩子一样安详。
根生,他最终是个麦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