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间草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一个腊月初的傍晚,天空昏黄昏黄的,西北风一阵紧着一阵,冻的人缩手缩脚。行人拢着手匆匆忙忙的往家里赶着。鱼塘的水面被风吹起层层的波浪,河水被昏黄的天映得浑黄。
鱼塘西邻麦田,东临一块荒滩,荒滩的边上是一条通往栖霞镇石子公路,南面是一条进村的机耕路。鱼塘形状如一条弯曲了的腰形盆,长约三十丈,宽约十丈的水面。
荒滩地势高处,有座“人”字形、用稻草盖的渔棚,棚子高不过头项,长不过丈,宽不到五尺。渔棚的北面是用稻草把子磊成的“墙”,两侧的披子也是用稻草盖成的,南面是用树棍绑成帘子的“门”,门外层用透明塑料薄膜蒙着。
北风呼啸着,吹在脸上冰冷刺骨,风裹着雪仔仔(冻雨)打在衣服上发出“卟卟”的声响,让人难睁眼。母亲头上扎着蓝色方巾,裹着笨厚的军大衣,提着热水瓶,领着一条大灰狗,朝着渔棚走去。解开当作门锁的绳子,打着手电筒,弯腰弓着身子进入鱼棚。微光下,东边约三尺宽的床,是树棍子扎成的,四角用二块砖垫着当床腿,床垫是厚厚的稻草,床单是一条破旧的毛毯,上面散放着一床打着补丁的大花被子。床头的西边放着一张退了漆的方凳子。母亲整理好床铺,把军大衣盖在被子上和衣躺下。大灰狗伏在主人的脚边守护着门口,竖着耳头,机警的象个卫兵。
天色渐渐的黑了,气温聚降,寒风怒吼夾着大雪张狂地漫天飞舞着。山川上、田野里、屋顶上、迎风的树杆上满是积雪。
村庄上家家闭户,人们不是围桌吃着晚餐就是抱着热茶,围炉看着电视节目。
渔棚里,劳累一天的母亲想早些休息,心里盘算着事,睡不着。这口鱼塘自己承包三年的合同到期了,春节前一定要清塘,赶在年前,鱼一定能卖个好价钱,除去承包费应该还剩不少,买盖新房子的砖头钱差不多了吧。三年来担惊受怕,那么多个辛辛苦苦的日夜和心血该有个回报吧!在这个节骨眼上可不能大意,哪几个馋嘴家伙惦记着鱼塘里的鱼可不是一两天了。
夜深了,风势减了些,可雪下的更大了,仿佛要把一个多月没落的雨,一下子全倾泻而出。雪花拍在门上的塑料膜上发出“沙沙”的声音,风浪撞击河岸有节奏的发出“哗啦-哗啦”声响。母亲眯着眼不知不觉的睡着了,脸上漾着微笑,她梦见了清塘时情景,只见一条条二、三斤的鲢鱼跳跃着,一群群五六斤的大草鱼横冲直撞,一阵阵的红鲤鱼扁着身子在水面上窜着,鲫鱼、鳊鱼、白魚黑鸦鸦的一大片,这么多,足有千把斤。
“汪~汪”两声狗吠惊醒了母亲,赶紧起身,扒开门帘一道缝隙,只见机耕路有一人往村里走去。“唉!小灰你多心了。” 小灰委屈的望着主人低鸣了两声。
小灰扰了母亲的好梦。“唉!小灰让你跟着我受苦了。” 小灰竖着耳头仿佛听懂了主人话,望着主人默默无言,警惕着鱼塘的周围动静。
床头的右边总觉得有一丝丝的冷风吹来,拿出手电筒细心找着,只见迎风右边披子“墙”和北面的山“墙”之间有一道小缝隙,缝隙下有一层薄薄的雪。母亲随手拽了一把稻草堵上。
风助着雪,往大地上冲锋着,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地上积着厚厚的雪,公路上不见车辆和人迹,村庄里不见一丝灯光,安静的连一声半声的狗吠声都没有。
母亲坐起身子,想着心事,委屈地流着泪,心里数落着故去父亲:你真狠心,丢下我一个人带着两个老人和三个儿子。你知道这么多年我是怎么过来的?累!太累了!快撑不住了。你知道吗?你三个儿子都到结婚的年纪了,家里困难,没有房子,谁家闺女愿意给你家做儿媳?真是愁死人了。
唉!尽想些没用的,为了这个家;为了儿子;为了近二十多年夫妻之情再难也要挺住,绝不能让三个儿子打光棍。母亲揩干眼角泪,从暖水瓶里倒了半杯热水,双手捧着满是疤痕的搪瓷杯喝了两口热水,顿时暖和了不少。又理了理额前的乱发,调整好心情,盘算着年前清塘的事情,一定要把鱼捞干净,能卖钱的大鱼都卖钱,那些花鱼杂鱼卖不了几个钱,都分给前前后后、左左右右的邻居,人家有什么好吃的也没少了我们家的,还有别忘了比我们家困难的那几家和“五保户”。 开春就把盖房用的砖头拉回来再说。
天亮了,老天爷仿佛下累了,雪停了,天空渐渐的晴朗了。山川上、田野里、屋顶上、树枝上积着厚厚的白雪。一整夜的大雪,把大地装扮的比童话故事里美景还要美丽。
习惯早起的母亲推开门帘,小灰一下子就冲了岀去,见了雪的它,乐的在雪地里跑来跑去,开心的在雪地里打着滚。
晨光下,雪,白的晃眼、炫目。寒风凛冽,母亲拢了拢乱发,定定眼神,见鱼塘岸边的雪光滑、齐整,未见人踩过的痕迹。
麦田上铺盖着厚厚的雪,晨风卷起细雪,扬起一阵一阵的白雾。鱼塘里碧波荡漾,晨曦下泛着粼粼波光,一群群的鱼结队而行,不时有一两条不安分家伙打着浪花。岸边的老柳树掛着冰凌,迎风摆动着柔软的身姿。
晨光下,只有五十出头的母亲,红黑的脸庞刻着岁月的苍桑,看着鱼塘的鱼群,眼神舒展,脸上泛着笑容,抬头眺望着远处山梁、田野里的麦田,不知不觉、自言自语道:“来年一定是个好年景!”
2021年春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