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墙下又挤满了黑压压的人群。他们扬起手臂,在高呼。
城头上站着一个人,一个新面孔。他正在对下方的人们讲演。他的身后也坐着一群人,很多是每天都坐在这里的,其中有不少正在用笔记录着什么。只见那个人双手一挥,地面上就爆发出一阵阵音浪。
“太吵了,”坐在阁楼里的老人抬了抬眼睛,“他们在说些什么?”
“人们在称赞一位新的领军者,”少年自渡说道,“那个人说我们的城将进入新的时代。”
“他是新的元首吗?”
“不是的,智者。他说他是一个把握新潮流的人。”自渡说,“人们的反响似乎很强烈。”
“他们怎么说?”智者问道。
“人们正在组建一支支持他的行伍。”
“条件呢?”
“500会费。”
“我想他们正在造一个神。”智者说道。
“造一个神?”自渡皱了皱眉头,回头看向那个辩口利辞的男子,试图从他的身上找出某种神的气质。
“至少今天是这样,明天就不一定了。"智者答道。
“明天可能会怎样?”
“明天人们可能会把神毁掉。”
“为……”自渡想要追问,但是他觉得像智者追问有些失礼,就收了口。
“那我们需要做些什么,智者?”
“什么也不用做,让时间来做事。”
“那会有什么后果吗?”自渡还是忍不住追问了一句。
“人们造神的时候有多疯狂,人们把他推下神坛的时候就有多惨烈。”智者说。
城墙下又挤满了黑压压的人群,他们扬起手臂,在高呼。
城头上那个人耷拉着脑袋,身上沾满了污泥之类的东西。他的身后还坐着那群人,不过他们好像并没有什么表示,只是有不少在用笔记录着什么。
“智者,人们在声讨!”自渡跑上了阁楼,“人们说那个人辜负了我们!”
“没变。”智者轻声说道。
“您是如何预见的?”自渡问道。
智者微微一笑。“这算不上什么预见,只是我的一种感觉。繁荣往往是一种假象,它诞生的拥护也常常是虚伪的。”
“我不太懂。”自渡回头看了看那个垂头丧气的人,以及下方骚动的人群,又转过头来看向智者。
智者缓缓地说:“我是外城人,来这里的时间并不算久。我还记得在我的城里,不止一次地发生这样的事情:自诩忠贞的表演者没过多久就红杏出墙,品行端正的高知突然某天就锒铛入狱,今天站在台上点头微笑的名媛,明天就心甘情愿去做了脱衣舞娘,他们也都曾被簇拥为神。而人们呢?人们顶礼膜拜,乐此不疲,甚至对他们自己都没有这么爱过。人们的眼睛永远是蒙蔽的,内心却无比疯狂,甚至疯狂到听从了神的谰语,愿意用比黄金更昂贵的价格购买一支笔。我想他们自己或许都没有察觉。”
“那些神,他们不也是人吗?”自渡小声地问道。
“没错,也都是人。在我的城里,神都具备一种特质,或者说都被赋予一种特质。这或许是所谓的神与人之间的区别。”
“智者,我不太懂。”
“你只要知道这个特质本身就是一个莫大的谎言,就像它所反映的内容一样,一个形而上的假象。我至今不知道谁是始作俑者,让这种观念深入人心。有的时候并非他自己想成为神,而是迫不得已。”
“迫不得已?”
“人们的信仰崩塌了,于是迫切地寻找另一个信仰,就把一个可利用的人推举为神,说起来就这么简单。神为了获得人的拥护,就必须向人们宣传他身上的某种特质,总有人会为这种特质倾倒,成为他的信徒。”
“这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自渡。一个真正的人是不可被定义的。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和欲求,有时一个人出于某种目的,会做出匪夷所思的举动,这种举动很可能与他留给人的印象大相径庭。但是,你能说是他变了心吗?可是那些被赋予某种特质的神,一旦有一点不符合他的特质的表现,人们就无法容许,就算他日后用一千次符合特质的行为来洗白,人们也不会原谅。神被认为丢失了特质,也因此丢失了一大部分信徒,殊不知这种特质往往是人们赋予的,神也只能顺势而为。”
“那么究竟是神错了,还是人错了?”
“雪崩之时,没有一片雪花无辜。”
“我懂了,智者。”
“正是因为人们把”相信“二字的分量看得太轻了,才会如此轻易地去相信。我们这一代人的信仰就是这样被消费的,哈,时至今天依然如此。”智者说。
城墙下空无一人。
城头上那个不幸的人不知所踪,后面的那群人还坐在那里,有不少正在用笔记录着什么。
”智者,您为什么要来到这座城?”自渡问道。
“我的城不在了。”
“不在了?”
“不在了……又好像还在,"智者若有所思,“应该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