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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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廿年,十一月某日,这天与往日不同,一大早还出了一会儿太阳,转眼间,天就昏暗起来了。

人们还没琢磨清楚这天儿怎么变得这么快的时候,满天就飘起了大雪片子。

一会儿功夫,地面上就落了一层积雪,路上行人一呲一滑地找地方躲雪。

黄包车车夫黄大力一看这天儿,估计揽不到活了,即使揽到活也会比往日辛苦很多,不划算,更何况自己的心里还惦记着一个人呢。

这个人叫娟子,是大力前段时间刚认识的一个姑娘,说是姑娘,是因为还没出嫁。

其实,大力心里明白,娟子早就不是姑娘了。不过,这都没有关系,大力从见到娟子那一刻起就被娟子迷住了。

娟子的笑脸、扭动腰姿的样子深深刻在大力的脑海里,挥也挥不掉。

没活的时候,大力就往娟子那儿跑。有时候活多了,大力好几天没看到娟子,心里就没着没落的。

现在,天公作美,他心里一盘算,正好趁着这个天气去娟子那儿,享受享受温柔乡。

大力一想到娟子,荷尔蒙立即分泌过剩。拉起黄包车,飞也似的向娟子住处冲去。

可他却没想到,一个飞来横祸正等着他呢。

就在他飞奔过五马路与同合街的交叉口的时候,一辆大卡车迎面开了过来。

雪片子太大了,大力低着头,顶着雪往前跑,等到他发现一辆大车迎面开来时,想要躲闪已经来不及了,再加上路滑。只听得“噗通”一声巨响。妥妥滴跟大卡车撞了个满怀。

顿时,人仰车翻,大力脑门子上都是血,加上气温低,一会儿就糊到满脸,眼睛也睁不开了,人也失去意识了。

周围人赶紧喊救命,不远处恰好有个巡捕房。巡捕房里立马跑出几个人来。

当首的是巡捕房的长官老何。这老何是个正义之人。碰巧,老何认识黄大力,知道黄大力跟老爹在一块生活。

一看黄大力被撞的是人事不省,一边赶紧派人去告知黄大力的老爹。另一边叫人到就近人家卸了门板,大家七手八脚地把大力抬着送去了就近的医院。

忙活完了这些,老何又把大卡车司机带回巡捕房询问、做笔录。

那时候的人比较朴实,遇到这样的事都会帮忙的,因为大家都有共同的认识,接受“头上三尺有神明”的说法。

做这样的事是积功德的事,所以,尽管彼此不认识,也会帮忙的,绝不会出现“不是你撞的,你为啥要扶”的情况。

大力被送到医院,医生也好,真的是救死扶伤,也没要什么押金啥的,就开始抢救。

过了好长时间,里面还在抢救呢,就听到医院外面吵吵嚷嚷的。

“大力在哪里?”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冲进医院,逢人便问。

有认识的赶紧过来迎接,同时,把情况跟黄老爹简单说了一下,“黄老爹,您来了,大力在里面抢救呢,咱们在外面等着吧!”

“啊!”黄老爹一听,整个人就要昏死过去,“这都多长时间了,咋还在抢救呀?”

“老爹,您千万别着急,着急也没用,咱们都得听大夫的。”一个人安慰着黄老爹。

“哎呀!大力呀,这是造的什么孽呀,咋就遇到这飞来横祸呢?”黄老爹开始呜咽起来了。

认识的人赶紧七言八语地相劝。不认识的人在边上交头接耳,有几个心里软的女人,也跟着黄老爹抹眼泪。

这一群人正在叽叽喳喳时,就听到有人喊了一嗓子,“大夫出来了!”

大家听到这句话,都止住了嘴,赶紧簇拥着黄老爹来到大夫跟前,有人嘴快的,“大夫,这是里面躺着的那人的老爹。”

此时,黄老爹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嘴里只是支支吾吾的,别说别人是否听清楚他在说什么,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其实,此时此景,大夫也不用黄老爹说什么。因为,这样的场景,大夫见得还是多的,大概也能猜到一二。

无所谓,病人家属就是想要知道病人怎么样了?得花多少钱呀?诸如此类的问题。

所以,大夫也没听黄老爹说啥,自己就直接开口了,“这个病人的病情实在太严重了,好在送来较早,我们进行了紧急处置。目前,出血已经止住了,人还没有苏醒过来。主要是头部受伤严重。”

说完,大夫拿出一张单子,“这是这次抢救的费用,去交一下吧!”

黄老爹伸手接过那张单子,一看上面数字,当时脸色就阴沉下来了。碍于周围那么多人,不好表现出来,只能连连答应。

谁知,一天后,黄老爹死活不让儿子住在医院治疗了,非要出院回家不可,医院里的大夫怎么劝说也不行。

就这样,黄老爹找人把儿子黄大力弄回家了。

再说巡捕房的老何,为了查办这起车祸案子,要去找黄大力取证。等他来到医院一打听,才知道,黄老爹把黄大力接回家了。

于是,老何赶紧来到黄家。一进门,老何就迫不及待地开口了,“老黄呀,你这是咋想的,孩子这种状况,怎么就给弄回家了?这样在家待着,不是等死吗?”

黄老爹一看是老何,知道老何在巡捕房办差,人家来了是办公差,得罪不起。

于是,黄老爹喏喏的说:“老何呀,没法子呀,那费用太多了,我们这样的人家承担不起呀!”说着,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说:“唉!也怪这孩子命苦,就趟上这样的事了。现在,不死不活的,如何是好呀!”

一看黄老爹哭哭唧唧的样子,老何心里不落忍,赶紧规劝,语气也比先前柔和了些:“行了,老黄,这事也不能怪你!你也是不知道,我呢,这次来就是为了这个案子。那大卡车司机把你儿子撞了,他得赔。所以,这医药费都得他出,这样,你就不用担心了。孩子该治还是得治。”

“啊?”黄老爹一听有人给赔钱,立即止住了哭声。眼睛上还挂着眼泪。迷糊着眼睛问道:“何长官,您说的是真的?不是说好听的,来让我老黄放宽心?”

老何一听,把脖子一拧,头一撇说道:“老黄,瞧你这话说的,我老何什么时候骗过人,我老何敢拍着胸脯说,说出的话就是砸在地上的钉。”

黄老爹一听,脸上露出笑容,连忙道歉:“嘿嘿,是的,是的,何长官,您老说的话,我信!嘿嘿,我信!”

听到黄老爹这么一说,老何的脸色也不那么严肃了,“老黄,就跟你这么说,不管大力怎么样?咱退一万步讲,说句不好听的,就算大力没好过来,走了,那大卡车司机还得赔你人命钱呢!”

黄老爹一听,连连称是。

老何又强调道:“那什么,你赶紧把大力送回医院,接着治疗。先前那家医院有些远,你来回照料也不方便,这样吧,你就把大力送到就近医院治疗吧!”

“嗯,嗯,好的,好的!”黄老爹口头上答应着,心里却在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老何走后,黄老爹望着躺在炕上的大力,想起几天前发生的事。

那天,大力高高兴兴地跟黄老爹说:“爹,我看上了一个女的,她叫娟子,我想把她娶回家!”

“哪个娟子?”黄老爹有些紧张地问。

对于黄老爹的情绪变化,黄大力没有察觉到。此时,在黄大力的脑子里都是娟子的温柔样子,大力随口答道:“就是住在五马路那里的娟子。”

黄老爹没有再问什么,只是“嗯”了一声。

“爹,你听到没有?我想娶娟子回家!”大力又重复了一遍。

一提到娟子,大力眼里就全是笑。

“你对她知根知底吗?”黄老爹嘟囔了一句,像似自言自语。

“当然知道了,娟子哪儿都好,就是她已经不是姑娘了。不过,这也没关系,娟子说她以后只跟我一个人好!”大力傻笑着说。

“哼!”黄老爹没有再说什么。

按照老何的要求,黄老爹把大力送到就近的一家医院治疗,治了两天,大力终于清醒过来。不过,大夫说:“医院只能治到这种程度了。”

听到这话,尽管大力自己感觉头痛,还有些发烧,黄老爹还是办理了出院手续,把大力带回了家。

回家之后,大力就感觉病情有些加重。恰好,老何来办理那个案子。见到大力这种状况就跟黄老爹说:“不能这样,还得请大夫治呀!”

黄老爹没法,说:“这西医大夫已经说了,只能治到这样了,那还得咋治呀?”

“实在不行,找找中医大夫给看看呗,也不能就这样不管了呀!”老何也想不出太好的办法。

“好吧!”黄老爹答应着。

于是,黄老爹就去请来了一个中医大夫。这位大夫姓陈,是个外乡人,医术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反正周围人有个大病小情的也都去找他诊治,有治好的,也有治不好的。

陈大夫一看到黄大力,就觉得这病不太好治,黄大力整个人的精神状态不太对劲,情绪很不稳定。用手一搭,感觉黄大力身上是热的,时而还出现痉挛,痉挛大了身体还僵硬起来了。

陈大夫不敢怠慢,赶紧开药,他把蝉衣碾成粉末,然后用黄酒给黄大力送服下去。

过了一会儿,黄大力身上开始发出腥臭的汗,之后身体也不那么僵硬了,症状得到缓解。精神状态开始正常起来,从他的表现来看,自己觉得舒服多了。

黄老爹一看大力的状况,赶忙问道:“陈大夫,大力这病有救吗?”

陈大夫舒了一口气,说道:“还好!我再给他开一剂药,让他排出体内淤浊之物,之后再调理,不出一月,病情定当痊愈。”说完就去开药了。

说也奇怪,黄老爹听到陈大夫这么一说,不但没有高兴起来,反而显得心事沉重,独自一人在那儿沉思起来。

陈大夫开完药方,跟黄老爹嘱咐了一下,说道:“这药叫巴豆二黄丸,里面有巴豆,要慎用,药到即停。服药后,会排出腥臭的粪便,是黑色的胶状物,排出后,大力会觉得好很多。然后,再叫我过来重新开药!”

黄老爹喏喏的答应着,把陈大夫送出了门。

一连数天过去了,一日,陈大夫突然想起黄大力来了。按照疗程来算,本当早几天黄老爹就应该来请他过去给儿子诊病的,不知道什么原因,这黄老爹一直没来请。

陈大夫心里就有些忐忑起来了,自己在那儿瞎寻思:“莫非是药不达病,没有攻下恶便?不会呀,这巴豆非常俊猛,每试必中,断不会失手。”

又转念一想:“也许是病好了,这也不可能呀,这个病攻完后,必须得补,倘若不补,病人会有亏的,而且,很容易造成病情反复。”

左想,想不通。右想,想不明白。但是,“医不叩门”,自己不能去上门看看。最后,心里只能想,这黄老爹也许找了别个大夫,把黄大力的病治好了。

“医者父母心,只要病治好了那就好呀,不管是谁给治好的!”陈大夫只得说服自己,然后,忙活自己的事去了。

没过几天,陈大夫正在看报纸,这是他的习惯。平时,除了研究中医之外,他也不排除学习一些别的东西。本来中国文化就是一种包容的文化。

今天,他被报纸上的一则新闻吸引住了。这则新闻是说:前些日子在五马路发生的一起车祸,伤者黄大力病逝,定于某日出殡,告知亲朋好友想要送行的去送行云云。

看到这则新闻,陈大夫心中大惊。这人咋就走了呢?这病是可以治好的呀!

陈大夫正在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就听到门外候诊的病人们叽叽喳喳的在聊着这件事。

陈大夫本就迷茫,一听到有人谈起这事,在好奇心的促使下,他的耳朵自动就竖起来了。

“唉!可怜的大力呀,年纪轻轻的,咋就遭到这样的横祸?”一个人咋着舌头,惋惜地说着。

“唉!是呀。谁叫他摊上那么个爹呢!”另一个人瘪着嘴说,似是知道些什么。

“你可别那么说,黄老爹给大力治病花了好多钱了,也是这病太费钱。”又有一个人接口道。

“哼!根本就不是钱的事!”刚才那个人马上反驳道。

“那你倒说说,是咋回事?”被反驳的人不服气了。

“哎!这事呀,你别说,还只有我知道!”一听被问,这人卖了个关子。之后就压低了声音。

陈大夫在里屋,尽管他竖起了耳朵,也没听清外面的人倒底说的是啥,只是隐隐约约听到“女的”,“娘们”一些词汇。

陈大夫心里暗暗琢磨,这事怎么还跟一个女的有关呢?

第二天,陈大夫又在报纸上看到一则新闻,说黄老爹起诉撞死黄大力的大卡车司机,要他赔偿钱财若干等等。

经过法庭审讯,陈大夫才知道为啥黄老爹没有再请他去给陈大力治病的原因。

这个原因还真的跟一个女人有关,这个女人就是娟子,娟子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她除了跟大力好之外,还跟另外一个人好,那人很肯为她花钱。

就这么说吧,大力可以满足娟子身体上的需求,那个人可以满足娟子物质上的需求。

所以,娟子把这两个人都玩弄在自己股掌之间。一个重要的前提是,不能让这两个人相互知道。

黄大力年轻,他只知道娟子不是姑娘,但他不知道娟子是跟谁不是姑娘的。

而这个人就有自己的老爹。其实,在大力说到娟子之前,黄老爹也不知道大力爱慕的人是娟子。

当大力说到娟子之后,黄老爹才发现事情不好办了。自己喜欢的女人要被儿子夺走了。他心里很是焦虑。

但是,焦虑归焦虑,黄老爹始终没有想出什么好办法来。他唯一欣慰的是,自己跟娟子在一起的时候,那娟子始终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但是,一旦娟子进了家门,就会知道黄大力是自己的儿子,自己跟娟子之间的事情就要败露,这才是他最担心的事。所以,大力提出要跟娟子成亲,黄老爹一直推脱,迟迟不答应。

结果,黄老爹正在焦躁不安的时候,黄大力发生了车祸。起初,黄老爹没想那么多,毕竟是亲生骨肉,还是要救大力的。

但是,到了后来,大力病情不断发展,再加上,黄老爹知道自己可以要求大卡车司机赔偿。他就开始动了心思了。

所以,直到后来,陈大夫给大力治病。说实话,黄老爹看到大力那种情况,再加上西医大夫的说法。黄老爹认为大力的病是治不好的。自己做个样子,可以堵住众人的嘴,至于自己,以后也能安点心。

可他没想到,陈大夫一剂药下去,大力病情得到稳定。而且,看陈大夫的样子,很有信心把大力的病治好。

黄老爹的心里就敲起了鼓。最后,一狠心,一不做,二不休,黄老爹决定不给大力抓药治病了。大力勉强支持了十来天,最后一命呜呼。

这时,黄老爹把大卡车司机告到法庭,他是想金钱美女样样都要。

可黄老爹没有想到。人间尚有正义在。法庭最终没有如了黄老爹的愿,驳回上诉。

这件事被曝光后,大众的口水是厉害的,大家对黄老爹指指点点。最终,黄老爹无法再在这儿住下去了,只好卷着铺盖卷走人了。

又过了几年,有人说看到黄老爹穷困潦倒,死于荒野,无人收尸。这都是一时心中恶念升起导致的恶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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