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新雨,关山阵阵苍,坡上小草青青,小溪流水潺潺。
小溪中,虞小七高高兴兴的抓着一条新抓的大鱼准备上岸回家,八弟嘴馋,今天是他生辰,仗着这个日子特殊,一大早就吵着要吃鱼。大姐二姐三姐四姐都出嫁了,五哥、六哥和爹爹还要下地干农活。娘亲又怀了宝宝,她这个做七姐的责无旁贷去抓鱼满足八弟的胃。
路边野花盛开,各种颜色的都有,虞小七爱美,采了各色的鲜花编了一个花环戴在头上,抓鱼的时候还对着河水顾影自怜。
远远的一支散兵走来,大约有七八个人,个个凶神恶煞的样子。虞小七看到一个兵手中拿着的袋子很眼熟,上面还有红色的血迹。心里不自觉的一缩,瞬时,虞小七低下身子,将身体整个潜进水中,手中的鱼却没有松开。
等散兵逐渐走进,他们说话的声音也传进虞小七的耳朵:
“真晦气。仗打输了,和部队就这么走散了。三四天连口吃的都没有。好不容易找到个村子,却只搜到这么点东西。”
“没想到这么个偏僻的地方,竟然还有这么美艳的娘子。虽然是个大肚婆,味道倒是不错,就是性子烈了点。老子还没有爽够呢……”
“老子还被那个小鬼咬了一口呢,臭小子,人不大,力气倒是不小,现在还流血呢。啊,呸!”
……
还有更多的污言秽语,虞小七已经听不进去了,眼中的泪和溪水混作一体向下流去,她的身体在水下轻轻抖着,不敢发出一点声响,嘴唇已经咬出血来,手指死死抓着那条大鱼,鱼在不停的挣扎,可还是没有挣脱虞小七的怀抱。在这么一个时刻,虞小七感觉自己就像自己怀里的这条鱼一样。
等岸上的声音渐远,虞小七又等了一刻钟,确定没有人了从溪水中爬出来。她抱着鱼,心里怀着那么一点渺茫的希望,一路跌跌撞撞,回到家中。
家里杂乱得不像样子。入目猩红一片,亲人都倒在血泊之中。母亲额头上血痕未干,衣服被撕得七零八落,身下一片狼藉。五哥、六哥和爹爹身上、脸上都有被殴打的伤,胸前、腹中被砍了好几刀,血在身下晕开一片,像山中开满的杜娟花红。
虞小七扔下鱼,大口大口地喘气,一瞬间,她觉得全身无力,瘫坐下来。她告诉自己,这不是真的,这是一场梦。
始皇一扫六合后,爹爹心中的桃花源梦越来越强,最终选择隐居,带着家人在虞家村安居下来。始皇派来保护他的兵也都被爹爹遣了回去。若是当初留下一两个,也不会是现在这个结局。
娘亲死了、爹爹死了、哥哥死了,以后的日子她只剩下她自己了。
夜色渐渐浓郁下来,明月升起,洒下一片银辉,天上一片云都没有,漫天都是星星,夜色很妩媚。若是在平时,娘亲做好了饭等着下地回来的爹爹和哥哥们,弟弟会听话的坐在饭桌前乖乖等着。等吃完饭,一家人团坐在一起,爹爹会给他们讲各种传奇故事、神话传说、王侯将相、英雄美人,爹爹的语言很生动,他们跟着爹爹的叙述或悲或喜。
可是现在,虞小七看着皎皎月色,满天星斗,心头空空,她不知道未来在哪里,世界之大,她一介孤女,渺小无依。谁来告诉她,她是谁,她身在何处,以后该去向何方?
带着无限的迷茫,虞小七终于体力不支,昏睡过去。
第二天,虞小七被烤鱼的香味唤醒的。她用手撑起身体坐了起来,揉了一下惺忪的眼睛,“娘,你做好饭了吗?我去叫弟弟起床。”
没有人应声,空气死一般的安静。虞小七一下子想起来昨天的惨象。她茫然四顾,肚子咕咕叫个不停,最后扶着墙壁走进院子里。
院子被整理过了。大门外的老柳树下坐着一个年轻的公子,不远处还有两个仆从,虞小七昨天带回来的鱼在烤架上发出哔啵的声音,不知道他往鱼身上撒了什么东西,香味一阵阵传来。虞小七吸了吸鼻子,走上前去。
他听见声音,转过头。映进虞小七眼睛里的是一张普通的脸,唯有一双眼睛光彩夺人,里面藏着与之年龄和外貌不相符的光芒,让人一不小心就能陷了进去。
虞小七怔了一下,回过神后行了一下礼,“公子?”
他站起身,比虞小七要高两个头。他回了一下礼,“在下张良,字子房。昨夜路过此地,借宿一晚。姑娘节哀!”
虞小七肚子发出咕噜咕噜的叫声,不等她羞赧,张良把烤鱼拿下来递了一大半给她。
昨天受刺激太大,虞小七一天一夜没有吃东西,鱼被烤得香嫩酥透,一会功夫就被虞小七全吃完了。
“我叫虞兰。在家排七。大家都叫我小七。张公子收拾院子的时候可看见了我八弟?”虞小七抬眼问张良,一双眼里充满希望。张良摇了摇头。
他们后来在门前的井里发现了八弟。“那帮混帐东西,我要杀了他们。”虞小七忍不住低吼。“他们凭什么?凭什么?”可是让她绝望的是,她连他们的样子都不知道,只记得一个模糊的“项”字。天大地大,她连寻仇都不知道该怎么寻。
张良等虞小七发泄完情绪,叫上两个仆人,和她一起把家人葬在了后山。
虞小七跪在坟前,遥望青山不语,一阵风吹过来,一片叶子从树上急转而落,打在她的肩头,又飘飘然落在地上。
虞小七被惊醒,起身向张良行了一个大礼,“张公子,请你收留我。”
张良皱了一下眉:“虞姑娘,在下要前往一个是非之地,实在是不宜同行。”
虞小七:“我已经没有亲人了。姐姐们嫁的人在千里之外,山水迢迢,我一个人走不过去。始皇一扫六合,二世继位后,哪里不是是非之地。我会洗衣做饭,只求跟随公子左右。”
张良叹一口气:“我们带你一个女儿家,委实不方便。洗衣做饭有仆人,路上颠沛流离,实在不适合你。”他掏了下衣服,“这里有一些钱,可以够你生活好长一段时间了。我们就此别过吧。”
虞小七杏眼含泪:“我一介孤女,拿了这些钱我了守不住。张公子,我要报仇。只有你能帮我。”顿了一下,她看了一眼张良的表情,“我还可以做你的剑。”
张良听了虞小七的话,内心有点诧异,面上却很平静:“何以见得我能帮你?你又如何能做我的剑?看你这么小,应该也不会功夫。”
虞小七眨了眨眼:“若你是韩国的张子房,我知道你能。若你曾经在博浪沙,我知道你能。”
张良被虞小七的话惊到,他实在是没想到,这样一个偏僻的山村,这样一个不满十岁的小姑娘,竟能有这样的眼界。他不禁问道:“你究竟是谁?”
虞小七惨然一笑,眼角的泪痣竟有一种不符少女纯真的妩媚,声音却如山间的青竹挺拔不屈:“我是虞兰,一介孤女。从此以后,我要为家人报仇。我可以是剑,是刀。”
看着眼前明艳的少女,张良不禁脱口而出一句:“好,我答应你。”转头又吩咐仆人,“青鸾,火凤,找套男孩子的衣服。”
“虞兰,虞小七,你要换一个名字。做刀剑的人,不能用自己的名字。”
眼前杨柳青青,生机无限。虞小七的声音从风中传来,“从此以后,我叫柳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