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的人都会做梦,但他们做的梦都是没有色彩的透明梦,然而,若是有人能够提供情感或者力量,梦境就会变得色彩斑斓,与现实生活无二。
常常有人沉浸在这种梦中,也有人在太过真实的噩梦中受到诅咒一睡不醒。梦境有多现实,梦境有多长,全凭造梦者提供的价值而定。
“记住,梦境屋造的每一个梦都要收取相应的费用,噩梦的造价是美梦的两倍。”
“听清了吗小鬼,你要是让梦境屋亏损了什么,我给你造七天七夜的梦境,让你出不来。”梦境屋的拥有者是一位老者,白发苍苍,看起来很慈祥,说出来的话却冰冷无情。
“嗯,知道了。”看起来十六七岁的少女长着一张面瘫脸,难得看她有什么表情。老詹第一次看到她就直呼晦气。
一个人不论是活着还是死了,身上多少都有点情绪,毕竟一生虽然不长,但是人心是很敏感的,能收集到诸多的或快乐或难过或愤怒。眼前这个女孩偏偏让人什么也感受不出来,梦境屋主人自诩够特别的,情感之丰富非常人能及,这个小破孩跟他就是两个极端。
在这片奇异的土地上,不仅仅存在梦境屋,还有另外两个同样奇特的地方。少女名唤宁可,就是其中一个的主人带过来的。
能来到这个地方的人,说起来特别还是有点特别的,要么是心有不甘要么是怨念滔天,总之能到这里来也需要付出一定的代价。因此百多年来老詹见过的人寥寥无几,一双手可以数出来,但是这些人大多数是人中龙凤的存在。
老詹是固定每隔半年就会睡一年的,因此宁可的到来也有那么一点点的作用。
“小鬼,崔大人有没有说你什么时候走?说好的暂住啊。”老詹躺在梦境屋中唯一一片空地上放下的躺椅上,临近睡着模模糊糊问了一句,也没希望得到回答就睡着了。
宁可注视着梦境屋中的一切。这是一间高大概四米,长大概六米的小屋,屋顶上长满了发光的巨大蘑菇和看起来像青苔却发着粉色光芒的东西。从外面看起来,整个房子好像长在灌木丛中,遮遮掩掩,实际上这些灌木丛手一碰就隐身了,一条门一扇窗,只剩下普普通通的房子。
房子里天花板上是一片一片被白色绳子串起来的羽毛,它们闪耀着不同颜色的光芒,绳子奇异地漂浮在天花板上。左边的角落里有八个时而亮晶晶时而死气沉沉的罐子,就是普通的陶罐,但是亮起来像是透明的,里面有一朵亮眼的花朵,每一个的颜色都不一样。中间放了一张不长不宽的桌子,桌子上面铺了一块复古绣花的棕色布,上面摆着三个洋娃娃,一个花瓶,里面的花朵是鲜花,似乎还带着点露水。右边的角落里是几盆花花草草,都散发着特别的光芒,最大最特别的是一盆梅花,很大很茂盛,却没有一朵花,然而枝条都闪闪发光,像是迷穀。墙壁上是随处都有的透明花朵,因为有颜色,看起来格外美丽。前面有一张书桌两个书架。书桌很大,几乎占了五分之一,书桌上摆满了各色各样的瓶瓶罐罐,什么颜色的什么形状的,你能想到的都有。书架上面摆满了书本,下面的几格被封住了,不知道里面有什么。
有一本书引起了宁可的注意。那本书与整个书架融为一体,房子里照明的灯是暖黄色的,还有两只不知道什么时候飞进来的灵蝶,悠悠荡荡。书架有三分之一在黑暗处,灵蝶飞过来飞过去,几次之后宁可才终于确定,这本书会吞光,像一个黑洞。
宁可仔细想了想,老头儿没说不能翻书,于是走上前拿起了那本黑色的书。
这本书意外的很轻,封面是有颜色的,古色古香的书本——梦境笔记。指尖轻拂上去这几个字仿佛变亮了,翻开书本的那一刻,宁可总觉得这种感觉像打开了尘封多年的记忆之门。
前面几页是空白的,没有一个字。翻了一半终于看见了红色笔迹,字很漂亮,苍劲有力。
“我听见爱情,我相信爱情,爱情是一潭挣扎的蓝藻,如同一阵凄微的风,穿过我失血的静脉,驻守岁月的信念。”宁可默念着这句话,纸张突然翻飞,在某一页兀自停下来,灵蝶翩翩飞来,溶进了纸张,手指不受控制地点了点纸张,一阵天旋地转中,梦境屋开始扭曲起来,耳边响起来尖叫声,声音细长,逐渐柔和起来,变成了叽叽喳喳的鸟叫声。
宁可睁开眼睛,眼前已经不是梦境屋了,变成了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她很确信,这是十九世纪或者更晚的世纪,因为她的两侧居然有骑士,中世纪穿着盔甲拿着剑的骑士。
宁可忙不迭站起来,看起来这些人大概率看不到她,不管怎么说,这倒是避免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她顺着桥往里走,走过了宫殿的外门,层层的楼梯蜿蜒到正中间的宫殿大门,门是紧闭的。
四周的路在阳光下都是闪闪发着光的,有花有树有喷泉有雕塑,甚至还有奇形怪状的宝石,花朵开得很鲜妍,鸟儿唱歌,蝴蝶起舞,有一两个园丁正在照顾着这些花花草草。
宁可看得很出神,宫殿的大门悠悠打开,发出几声沉闷的声音,吸引了目光。
两排女仆缓缓出来,穿着千篇一律,但是一看就不太廉价,直到女仆把整个道路的二分之一长都站满了,一个身影才缓缓进入视野。
少女身着蔷薇色衣裙,腰肢收的极细,盈盈不堪一握,裙撑将繁琐精致的裙子撑蓬松起来,棕色的卷发落在空中,一张脸精致贵气,像美丽的洋娃娃,却又多了一点冷酷,同色的帽子遮住了头顶刺眼的阳光。
陪伴前行的,是一个头戴头盔,身穿铠甲的骑士,默默跟在一侧,还有一个女仆为她打着伞。
“你们进去吧,你,陪我出门。”前一句是对众多的女仆说的,后一句是对一侧的骑士说的。
无言之间,人都退干净了,只留下一个骑士,一个公主,还有一把骑士撑着的伞。
伞半斜着,全都盖在公主的上方,骑士另一只手背在后面拿着剑。这一幕多少是有点美丽的,太阳那么灿烂,也没有公主吸引人。
出了宫殿的外门,眼前是一望无际的草地,远方有都城的影子。公主从出生就在这里,她好像与这里的花草树木融为一体了,不说话的时候就像一朵美丽的花。
宫殿在不远处有一棵大树,树枝粗壮,连接着一个秋千,公主荡了一会儿秋千觉得没意思了,指挥骑士去摘了一把花,花朵全都摆在她的面前,她小手灵巧,不一会儿就做好了一个花环,戴在头上玩了一会儿又觉得没意思了,指挥骑士过来,将花环戴在了冰冷的铠甲上面。
宁可看见骑士身上溢出来亮晶晶的光芒,细细碎碎像金粉。他好像比公主还耀眼了。
“你把剑给我玩玩。”公主叉着手努努嘴,看向骑士身侧那把在阳光下散发寒光的剑。
骑士犹豫了片刻,还是把剑递了过去。公主笨手笨脚玩起了剑,寒光一凛,剑芒指向骑士的心脏,公主咯咯大笑。
一阵天旋地转,场景忽然就变了。原本暖和的阳光消失了,还是一样的地点,只不过这个时候挂在天上的变成了一轮圆月。月色皎皎,那把插在骑士心脏还在滴血的剑变得愈加寒冷。
头盔掉落在地上,长发散落在地上,月色如练,一张没有血色的脸格外好看。公主站在眼前,她穿的是一身黑色的衣裙,脸上的妆更加浓了,眼睛直直盯着骑士,幽暗难测。
圆月是时变成了血红色,紧接着周围的一切都变得可怖扭曲起来。一滴红墨水落入清泉中,将周围的一切都变得鲜红。剑锋从胸口拔出,随着骑士的痛喊,剑气凝为血色直冲灯火辉煌的远处。
宁可感觉有一只手将时空搅乱了,闭上眼睛再睁开,却置身人间炼狱。
尖叫奔走的妇人小孩,碎成四瓣的尸体,血流成河的惨状,教堂的钟声响起一下又一下,一个女人披头散发大喊着从房间里跑出来,她的十指全都被劈成了两半,绊倒在地上溅出血发出了更加撕心裂肺的吼叫声。
宁可被吓蒙了,跌跌撞撞随着人群奔跑起来,人群的终点是教堂。雪白的大门沾染了太多血液,门外的人捶打着大门,门始终紧闭着。
宁可被推进了人群又推到了教堂门口,门就这么打开了,进去之后又自动合上。
嘶喊声被隔绝在门外,渐渐消失听不见。低头一看,身上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再抬头,眼前的教堂变成了白天,准确来说,是变成了婚礼的殿堂。
司仪站在教堂上方,一队新人甜蜜对视着。新娘穿着再普通不过的白色纱裙,头上戴了一个简单到没有任何装饰的头纱,手上捧着一束杂七杂八的花朵凑在一起的花束,新郎穿着廉价的西服,胸口处别了一个胸针。
台下没有什么人,一个年轻女孩,一对老人,还有两个少年,仅此而已。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恬淡的笑容,一切显得那么美好。
宁可还未从一开始的血腥中缓过神来,四周又开始破碎,碎片中似乎隐藏了太多太多值得倾诉的故事,不停流淌着,直到所有碎片又拼成了一副图片。
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跪在灯火通明过着圣诞节的家庭的门口,听着屋内传来的阵阵欢笑和言语,原本迷茫的眸子慢慢变得清明。大雪纷飞,男孩的身上全都是伤口,冻伤的,咬伤的,摔伤的,他爬起来,一瘸一拐向灯火阑珊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