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最讨厌两种食物,一是豆腐,二是鱼。
但是,我爸爸很喜欢豆腐,妈妈很喜欢鱼,于是他俩发明了一道菜叫做鱼炖豆腐。我的噩梦也就由此开始了。
爸爸妈妈见我不喜欢吃,就教育我,“小孩子,不可以挑食。”所以,本着“我要当个乖孩子”的基本理念,即使每次都捏着鼻子,翻着白眼,忍着恶心,我也乖乖吃了鱼炖豆腐,偷偷少吃一点。只是每吃一次,讨厌程度就加深一次。
后来,上大学,离家2000公里,一学期回家一次,爸妈想念得紧,我便借此实现了权利反转。具体表现就是,每次回家之前,妈妈都会问我,“你想吃什么?让你爸给做。”我的回答往往都是,“不吃鱼炖豆腐。其它的我再想想。”
再后来,我慢慢学会了做饭,也终于完全掌握了自己的“入口权”,鱼炖豆腐便被永远拉入了黑名单。所谓挑食,只是孩子的专属名词,因为大人是不会往家里买他们不喜欢吃的东西的。
爸妈渐渐变老,我也不再需要“乖孩子原则”,鱼炖豆腐就这样在时光的海浪中浮浮沉沉,被慢慢淡忘。直到有一天,生活忽然涨了个大潮,鱼炖豆腐被拍上了沙滩,我像个捡贝壳的孩子,走走停停,又将它拾了起来。
这一次,竟然莫名其妙地觉得还不错。虽然还是不喜欢里面的鱼,但是豆腐软软的口感和大豆醇厚的香味,让我小小地惊讶了一下——豆腐,原来也挺好吃?!
就这样,我从鱼炖豆腐一路吃到了红烧豆腐、家常豆腐、麻婆豆腐、白菜炖豆腐,甚至在火锅里涮起了豆腐,豆腐魔咒就此打破。以至于餐桌上的我,往往一边夹着豆腐,一边怀疑自己是否真实地活在这个世界上。猛然间想起父亲曾经说过的话,“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一样,讨厌豆腐,后来就喜欢了,你看着吧,你以后肯定也一样。”我当时咧着嘴角,翻着白眼,无比坚定地发誓说自己打死都不会喜欢吃豆腐。果然,flag就是用来倒的,没人逃得了“真香定律”。
从与鱼炖豆腐和解开始,我慢慢地重新审视那些曾被我贴上“讨厌”“不可能”“绝对不”标签的事物,并开始思考:它们一定是我认为的那样吗?我为什么如此坚定?我能尝试改变对它们的看法吗?
仿佛是划破漫漫长夜的一道火光,霎那间,天翻地转。当我真的愿意放下旧有观念,调动认知资源再一次感知、思考、判断的时候,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这让我第一次无比深刻地认识到,“大脑不是用来思考的”是多么深刻的智慧!我们太依赖记忆了,以至于放弃思考。每每我们面临一个问题需要做出判断时,大脑会优先在记忆库中搜索可以相匹配的经验,我们靠着这些旧有经验的迁移解决着新的问题。
鱼炖豆腐不好吃是旧有经验,每次面对鱼炖豆腐这道菜是待解决的新问题,大脑为了不思考,每次都第一时间对我说:它不好吃,你不喜欢吃。所以我就理所当然地认为所有鱼炖豆腐都是不好吃的,而从未想过可能只是我家的鱼炖豆腐不好吃,而世界上还存在着千千万万道好吃的鱼炖豆腐。也就是说,一旦大脑中的旧有经验是错误的,我们将一次一次地做出错误的判断,并坚信不疑,这就是所谓的成见。
“人心里的成见是一座大山,无论你怎么努力也休想搬走。”这句出自《哪吒》的台词在今年夏天刺痛了无数人的心,是因为我们都被成见伤害过,也同样用成见伤害着别人。女人觉得男人都会出轨,男人认为女人都小肚鸡肠。台湾断言大陆吃不起茶叶蛋,大陆则各开各的地图炮。这种令人啼笑皆非的绝对化信念充斥着我们的生活,我们却熟视无睹,任由它长成一头怪兽,而饲养它的正是写进我们基因的认知惰性。所以我们在生活中人云亦云,三人成虎;在网络上站队吃瓜,斯逼吵架。俨然一群乌合之众,被情绪煽动,又被资本收割。少有人能跳出泥潭对抗成见,因为对抗它,便是对抗我们的生物本性。
但幸运的是,人类从未放弃过这种对抗。
帕斯卡尔曾经说过:“思想形成人的伟大。人只不过是一根苇草,是自然界最脆弱的东西,但他是一根能思想的苇草。用不着整个宇宙都拿起武器来才能毁灭,一口气、一滴水就足以致他死命了。然而,纵使宇宙毁灭了他,人却仍然要比致他于死命的东西更高贵得多,因为他知道自己要死亡,以及宇宙对他所具有的优势,而宇宙对此却是一无所知。”人是如此脆弱,又如此坚韧,因为思考彰显人的尊严。
放下成见,像无知的孩子一样去重新认识一下这个世界吧。给自己一次机会,抛开那些让人不太愉快的旧有经验,重新去感受、了解、思考和判断,也许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糕。你可能依然不喜欢,但至少不会那么固执地排斥,便是与它和解了。人心五毒,谓贪嗔痴慢疑,皆因执念而起,痛苦亦由此出。和解便是抛去执念,选择接纳和放下,这是我们一生的课题。
愿此生尽兴,赤诚善良;愿所有快乐,无需假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