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昨夜在『一个』里又一次读到青年作家王云超《日落天通苑》的时候,那种重金属摇滚的气息扑面而来,简单而粗暴的呈现,却又将四四方方的文字勾勒出一个个活生生的画面,那里歌舞升平,觥筹交错。一直想写一篇建筑工地的市井生活,每一次提起笔,害怕素材不够丰富,害怕不够深刻,害怕会被误读。其实,现在也还是这样的不全面吧,只是突然觉得,在想做什么事情的时候,就去做自己好啦,何必去顾虑呢?
今日想表的人群,有着一个响亮的标签:农民工。 与这个人群打交道也有三年了,有人说大学的学生会是大学生意淫官场的地方,我在那个地方意淫了四年,然后毕业,带着继续意淫的心态来到施工单位,心想,再不济,下面总会有几十号工人,然而,我庆幸自己能在意淫中醒来。来来去去也见过几百号能叫上名字抑或姓氏的人,在主流文化的意识里,这是一个弱势群体,外出务工,留守儿童,空巢老人等社会热点话题都与这个人群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我尽量说服自己,只做客观的叙述,不带主观的情感,主要是,对这几百号人,我的情感也可以说是五味杂陈吧。
工友之间的关系及身份基本可以这么概括,包工头(现在一般不这么叫,他们也有一个响亮的头衔:分包老板,负责与合作的施工单位接项目,安排人员、机具、前期的准备资金进场,大部分过程中基本属于远程遥控指挥,每个月确认工程量及最后的结算)、带班(现场负责人,负责与技术员沟通、安排工人干活,分包老板的现场代理人)、大工(有技术,偶尔还有些工匠人的臭脾气和不屑)、小工(递个锤子,扛个管子,大工叫他干嘛就去干嘛)。
先说包工头,X老板,自参加工作以来就接触他的队伍,不善言辞,每个月请工程款的时候会定时来项目,抑或项目部对此段时间的现场不满意也会打电话责令他过来整顿,憨憨的外表下,17岁由于家境贫寒远走他乡跟着师傅当学徒,做到中工,大工,带班,在视眼开阔后选择组建自己的队伍出来单干。有车有房,给独生女儿最好的教育,也在一线城市为女儿购置了房产,也算是成功人士。这样的故事,应该是很多现在当老板的人的前身,也激励着一代人。但是,X君也有自己的特质,他平日里对工人很抠,也会斤斤计较,我姑且形容为资本家的本质吧,以前,看到这样会有一种关心弱势群体的愤青行为。然而,也看到过他为了帮助项目赶工加班加点,晚上8点才回到自己宿舍看到电饭锅里的饭凉了就和点开水泡着吃时脸上憨憨的笑容,他也会为了面子和心中的一口气在所有人面前强势,然后在一个寂静的角落里抹去辛酸的眼泪,也会在每个月的1号和15号按时来到项目给工友们发这个月的生活费。三年里,没有接到过X君下面出现农民工集体讨薪等现象。思前想后,并不是所有的包工头都像新闻报道里那么操蛋,大多数的人,虽然会斤斤计较,但还是有着自己的节超。
Y君,X老板现场带班的,管理着X老板现场所有的人和工作面,与X老板是连襟,目前建筑工地上应该也有很多这样的裙带关系,在换了无数任现场带班后,Y君应该算是稳定的镇守于此,每天上班这里安排一下,那里协调一下,管管工人,晚上一瓶小酒,微醺时去麻将馆搓几把麻将,日复一日。关于收入,曾经有一位带班跟我这么讲的:“年薪十万,中午管饭”。这样的一群人,其实也会有他们的委屈,现场管理不到位,我们这些年轻气盛的技术员会将三四十岁的他们骂孙子一样,还不能顶嘴,顶嘴了约谈老板;要是下面还碰到那种脾气臭的大师傅,不听安排,那也是两头受气。
这两种人,都已不属于传统的农民工,传统的工人师傅,将带给你铺面而来的泥土气息。走进生活区,首先闻到的是浓浓的脚臭味,散发着霉味的工作服,看到的是摔碎的啤酒瓶,杂乱无章的陈列,听到的是劣质音响里汪峰的嘶吼、张宇的苦情。这些人里,主要年龄体现在20岁出头,50岁左右,相比起来,30,40年龄组应该是少数(也许是一种被外表蒙蔽的假象,30/40组在潜意识里被归类到了50).。所以,这些人在工地的普遍昵称20组小X,50组老X。
20多岁年纪的人,算是工地的新潮,基本都没有接触过高等教育走出社会,他们普遍精通网络游戏,通过简单而粗暴的搬砖,来赚取必要的金钱来满足自己。 87年的小C,在我们这已经两年,给人一种憨纯老实的印象,从来没有谈过恋爱,最近网恋了一个大他两岁的据说在酒店上班的女子,我不知道这种青春的荷尔蒙下毫无根据的一见钟情是否是爱情,也不知道这种类似爱情的东西是否会使他受到伤害,只是在看到他朋友圈的状态后默默的找了Y君说,每个月坚决只能给他发生活费,借钱一律没有。
50岁左右的人,多半是为家庭的负担努力赚钱,S君就是我在刚来到工地时见到的这样一类人,家里3个孩子,大的高三,小的两个初中,闲聊时,我给他递上一根烟,他说不会抽,我试探性的问他,老S,年轻的时候你抽不抽,他说十年前就戒了。我是个有臆想症的人,所以我猜想,也是是生活的压力,能省则省,虽然抽烟并不是个健康的习惯,但彼时,我看到的只有辛酸。刚参加工作时,S君和他老婆给了我最大的触动,是在每天中午吃饭的时候,他们一般都是用不锈钢的网泡一袋方便面,然后两个冰冷的馒头在方便面的热汤里面翻滚,有一天我问他,这样能吃饱吗?S腼腆地点头,能能能。那一刻,我想起的是在家天天干苦力的叔叔和眼前的这一对夫妻。所以,我给叔叔打了一个电话,问他吃饭没,然后去办公室拿了加班时发的饼干和泡面,却不知如何正确地塞给他们。庆幸的是,两年后的现在,我在听工友说起这一对夫妻,他们在河南老家的县城里买了房子,听说准备在那里做点小买卖营生。犹记得,过年回家之前,S君艰难地领到这一年的血汗钱,回家的时候给我来了一条短信“唐工,我在回家的火车上了,工资老板也给我结清了,比想象中的还多一点点”。那种心情,比知道峰哥给我发多少年终奖还要高兴。前几天,路过办公室楼下,听到一个不认识的工人跟自己小孩打电话,小孩要买辅导书,物理、化学,工友满口答应,好好好,爸爸下班了就去给你汇钱,我觉得这应该是一段励志的故事,不会像网上疯传的段子“爸爸在工地搬着砖,女儿在高档酒店吃着西餐”,我也知道,这个社会中还存在着因教返贫,因病返贫的现象,但是我想这位父亲深知只有这样,才不会让子承父业。
工地上也不乏有才的人,粉刷完成的墙壁上偶尔能看到充满艺术气息的涂鸦,打油诗,作画,彩色的粉笔斑驳着新粉刷完成的墙壁,我会停下来,感受着工友留下来的痕迹,我是个偷窥狂,那里,能窥探到一个不曾相识的人的内心世界,有对家乡的思念,有对苦痛的呻吟 ,有工友间的相互调戏等等。印象最深的是一个库房门口用艺术字体写的“某某某懂事长办公室,非请可入”及某个墙壁上红蓝粉笔画的一个茅草屋,门口写上了思念。
同时,这里也不乏不思进取的人(其实我不知道这个词用于此处是否合适),我所谓的不思进取,就是那种麻木堕落的生活吧。夜间的生活区,像极了北京的天通苑,烧烤摊一条长龙,酒瓶子寂寞的趟起一地,三两蹿出相互搀扶走着S路的人群,还有一言不合砸酒瓶……好像每一个工人宿舍区旁边都难免不了有一个红灯区,每逢初一、十五,这里门庭诺市,工友们来去匆匆,有一次我问z总,这样的存在是否是一种自然规律?他说,我只能说这样的存在大大的减少了中国的犯罪率。说到这,提一下工地的女人,房建项目工地上还是有零星的几个女工,开电梯,指挥塔吊,一些不需要力气的活,这些人的丈夫一般也在这个工地上,生活区会有夫妻房出租,简陋的房子里生活着一个个家庭,也算圆满。还有一些道听途说的故事,就是夫妻房里的临时夫妻,抱团取暖。甚至还听说,夫妻房里的某个女主人,不满于工地的苟活,利用自己稍微的姿色,在里面做起人尽可夫的皮肉生意……每一个工地旁边,还有杂乱无章的各类麻将馆,棋牌室,工友们左脚蜷缩在凳子上,左手中指与食指之间夹着一根极其呛人的香烟,右手来回的伸入牌桌,还时不时将手伸入唇边沾起唾沫星子数钱,然后又在空闲时不自然的用右手抠起自己的左脚趾,一夜下来,有的输掉了今天一天的工钱,一年下来,有的输掉了一年的工资和回家的路费,来年还是这样的夜夜歌舞升平……
白百何在《家,N次方》里有一句这样的台词: 贱,是一种态度,是将世事规律看透后的脚踏实地,扔掉一切道德外衣的真实,会刺痛看 惯伪善的世人,但这正是我存在的价值,所以我存在,所以我成功!最后,她实现了自己的梦想,终于不愿坐在自行车上笑,可以坐在宝马车里哭。工地百态生活的芸芸众生,是否也都有着自己辛酸奋斗的梦想?
曾经我以为我能够看透世间的琐事,原来我也不是一个明白的人。岁月的蹉跎磨灭了很多理想化的真善美,只是现在,不会再因为工人受到的一点点压迫而义愤填膺,不会想着那些不明就里的还我血汗钱都是资本家的卑劣。也许,多少年后,我会对那个老婆脑癌住院急需医药费的老头要不到工资麻木,不会看着一个22岁就是三个孩子的父亲的小伙在冬天的寒风里凌乱时再去送上一件棉衣。因为你改变不了任何东西,能记住的过客匆匆。只是,答应自己做一个善良的人,向往着世界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