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城市从来不乏早起的人,但这其中原本没有他。
早晨五点半他开了一辆免费的ofo骑到回龙观A口,安检的机器旁已经有稀稀疏疏排队的人群了;六点四十,他快步走过西直门换乘的人流(明明起得这么早,却在路上不紧不慢,他始终不明白这些人都是早起去干什么的);七点刚过几分钟的时候,他在国图站的D口下了车。太阳已经升起了一些角度了,一些光在直射和反射之类的运作下正好被投射进地铁入口内,但在迷迷蒙蒙的空气里,地平面下如此低矮的他并不能把光源看得很真切。他走在上行电梯的左侧,一步两个台阶,看起来比旁人都赶时间。
“我是很爱浮肿的体质,晚过八点起眼睛就会肿起来啦。”她笑着眯了一下眼睛以作示意,眼皮上那道浅浅的折痕恰到好处的从眼头延伸到眼尾上方,“所以早起、Double shot espresso和晨跑真的已经成为融入生命的习惯了。不过国内这边,大家好像还是很少会晨跑吧?”
七点二十,紫竹院公园里晨练的大爷大妈都已经完成一轮,精神矍铄地往外走了。他点开手机上的记步app,顺时针开始了跑步。即便是夏末秋初迎接十九大的时节,空气中的各类颗粒物也并没有十分将息。天气预报说今日的pm2.5指数是75,但据他的五官体感观测至少能达到110以上。地铁上、公园内的男女老少没有人戴口罩,他也没有。这已是一年中北京风光最好的时候了,忍耐一些颗粒物去感受早晨七点不到25度的空气和不冷不热的风,算很划得来。
“这些年我真的读很少书。小时候我外公家有一个很大的书房,房间很高,书架垒到天花板。我会踩着外公的桌子去书架上翻小说看,那时候真的看了蛮多书。现在不行啦,偶尔有时间的话,能去看展就已经很知足了。”她后仰上身贴合椅背,掩着嘴笑起来,眉眼弯成一个很可人的弧度,睫毛也跟着蜿蜒,显得眼神内里的光澄然又婉转。
八点半他走出公园,在跑步app上打了卡,走向天桥对面的便利店去买水。在app上,他很快收到了点赞和评论:加油,一定要坚持下去哦!在之前,他会斥此类人为有病。任何一种生活方式传播的热情度高过个人耐受值后,他都觉得与推销无异,尤其是“早睡早起”、“戒烟戒酒”、“每天运动一小时,健康工作五十年”这种他常被推销的言辞。从五点多出门他就始终带着耳机听着音乐,在便利店结账也是:他把矿泉水的条形码对准柜员的标枪,然后沉默地伸过手机上的二维码;柜台内的小姑娘嘴唇翕动,似乎看着他了说什么,所幸他也不必听清,收起手机时报以礼貌的微笑,对话就可以结束了。
“真的很开心!”抱着外套准备离开时,她退到门口朝着房间内的诸位致谢鞠躬,像《逃避可耻》里在朋友家做完家务的新垣结衣。“你的朋友们都很可爱,在国内还能认识到这么一群有意思的人一起聊天,我真的太开心了。”几个女孩子拥抱在一起,脸颊贴合肩膀时发出甜蜜的叹息。或许香水源的碰撞会激发更强烈的味道?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他感觉到风铃草混合着葡萄柚不由分说地扑面而来。
将近九点钟的时候,整个城市已经完全步入正轨了。他如常在国图桥上站了一会儿,然后把矿泉水一饮而尽,刚准备走下桥按计划去上自习,忽然在看向桥下的最后一撇注意到五塔寺那边闪烁的警车车灯和鸣笛声。他摘掉耳机,盯着那里看。沿路赶去看热闹的人在讨论:南长河里有一具男性浮尸,八点多刚被人发现报了警。他捏着瓶子,慢慢向那里走去。
河边以警车为圆心围了一圈各型各色的人。墨绿色的河水还在涌动,撑船的老头拄着船橹立在河中央。他停在河边很远的地方,没有再继续往前走。或许再过十分钟,微博上就会有相关热点迅速地转发起来了。那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会这么早出现在这里呢?是昨夜的宿醉未醒,还是凌晨才从北五环或者东六环奔波而来?南长河边的小贩往往天刚亮时就开始一天的忙碌了,那五点半到八点的这段时间里,他们又是如何相处的呢?他把捏在手中的矿泉水瓶轻轻投到垃圾箱里,依依不舍地后退了几步,才转身沿着来时的路回走。
早起真的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这是他今天睡醒以来,脑海中唯一一个笃定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