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莫如雪的父母是她做手术的前一天,那是一对略显苍老的夫妇,他们的两鬓已布满银霜,她父亲慈祥的面容上带着隐忍的悲伤,时光在他脸上刻下深深浅浅沧桑的印痕。
那天我远远地就看见他们站在病房前低声和莫师傅交谈着什么,她父亲频频地点头,她母亲则是一脸愁容不停地抹眼泪。
当时,我并不知道那是她的父母,正在我犹豫着要不要走过去跟他们打声招呼时。莫师傅先看到了我,所以我只好走了过去。
莫师傅指着我,对那对夫妇说:“他叫李九歌,是雪儿对象。”
我明白了,于是我走过去叫他们,“伯父,伯母,我是李九歌。”
她父亲只是红着眼眶向我点了点头,她母亲却双手颤抖着握着我的手,微笑的眼中满含泪光,“小伙子,谢谢你为雪儿做的一切,雪儿也是个苦命的孩子,把她交给你,我们放心。”
“别那样说!”我说:“这是我应该做的。”
莫如雪的手术相当成功,但也需要住院观察,期间有轻微的排异反应,持续了好几天的低烧,但终究是过了危险期,我们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经过了这一系列的事情和苦难,我终于想明白了,人不但要为爱情活着,更要为责任活着,莫如雪,就是我的责任,我注定要为她负责一辈子。
我也始终记得那天,宁静美好的夜晚,微风拂面的江边,白画的眼睛在黑夜中显得格外明亮晶莹,她说:“阿九,我记得我曾看过琼瑶的一本书,具体是什么书我似乎都已经忘记了,因为你知道,我总是记不住很多东西。但是那本书里的女主角对她曾爱过的男人说过的一句话我却很喜欢也一直记得,那句话是这样的,‘为爱而爱,是神,为被爱而爱,是人,我做不了神,但我至少也该做个人吧!’这句话,我希望对你我都有用,我应该爱的是武一,而你应该爱的,是莫如雪。”
“这个世界上,其实还有比爱情重要的东西,比如父母,比如责任……”
因此,我们都将为自己的年少轻狂付出代价。
原以为一切都已归于平静,我们都有了自己该停靠的港湾,我们都得到了幸福,可事实是,现实总在你做着美梦时,毫不留情地给你一巴掌,把你从美梦中打醒,打蒙,打得不知东南西北。
莫如雪做完手术后第五十天,武一突然找到了我,和他一起的,还有白画的哥哥,白彦子。
和白彦子,已有多年未见。记得那时,他总像个孩子王一样,整天领着一群小屁孩威风凛凛地穿越整个校园的各个教室,他长得高大瘦弱,却有一股子蛮劲,是出了名的打架能手,能单挑和他差不多大的七八个男生,所以那群小屁孩心甘情愿地跟在他后面叫他大哥。
我还记得那时他很轻松地就把我撂倒,然后蹲着马步,牛逼哄哄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在太阳底下咧着一口洁白的牙齿哈哈大笑,“妖怪!快起来再和俺老孙大战三百回合!”
但他和白画的感情并不是很好。
直到现在多年未见,他比那时结实了不少,也变得内敛深沉,我看见他和白画有些相似的脸上带着悲伤,跟在武一后面,嘴唇紧抿,步子有些沉重。
我惊讶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走出去迎接他们。
待他们走近,我在白彦子的胸膛使劲拍了拍,打趣道:“小子,多年不见,不知你单挑的功夫见长了没?要不要跟我比试比试?这几年死哪儿去了?还有,你干嘛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好像真的要找我干仗。”
白彦子轻轻一哼,表情颇为不屑,“你李九歌,跟我单挑,你打算请几个帮手?原来你躲在这里,难怪那么难找,好了,我们找你有些话要说。”说完他指指一直站在他旁边沉默着的武一,“其实是他有话要说,你不请我们进屋吗?”然后他自顾走进了屋里。
我这才注意到一脸憔悴颓废至极的武一。
看到他的样子时我吓了一跳,光他那头鸡窝似的头发就像是逃难的难民一般,眼窝深陷,神情萎靡,和平时总是嘻嘻哈哈,调皮捣蛋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更奇怪的是,他的怀里竟然抱了个用黑布层层包裹的像是坛子的东西,而且双手有些颤抖。
我心里嘀咕了一阵,怀着满心的疑惑却也不好问他什么,于是我指了指我这间并不算大的屋子,“进去吧。”
我把唯一的一把且上面落满灰尘的椅子用手拍了拍递给白彦子,然后又从床底扯出一把快散架的马扎,看了看,实在无法坐人,然后我只好指着还算整齐点的床说:“你将就点,坐床上吧。”
白彦子站起来,走到门口回头,“你们聊,我出去站会儿。”
这么神神密密,我的急性子有点火了起来,于是我往椅子上一坐,不悦地说:“靠!大清早地,搞这么沉重干嘛?有什么事,快说!”
武一始终抱着那个东西,好像那是多了不起的宝贝似的,他深情地看了看他抱在怀里的东西,然后抬起头,涣散的眼神突然聚焦在了我的脸上。
他说:“其实我不想告诉你,但有些事我觉得有必要让你知道,白画她,得了胃癌,已经……走了。”
轰隆一声,我的耳边像是打了个炸雷般,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整个人也像被施了定身术,就那样僵坐在那里。
同时,我心里的某座小山突然就轰然倒塌,我的世界瞬间断壁残垣,一片荒芜。
屋内的空气似乎也停止了流动般,和我一起凝结了,耳边似有千万只聒噪的小虫同时振翅,巨大的声音震地我耳朵嗡嗡作响。
好半天后,我才突然反应过来,我一把把武一揪起来,愤怒地朝他大吼:“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我没听见!”
武一死死护住怀里的东西,他看着我,眼神就如一潭死水,片刻后,突然他也朝我大吼:“我说白画死了!她不在了!”
然后他紧抿着嘴唇,把怀里的东西往我面前一推,轻轻地温柔地说:“她……在这儿。”
我松开他,踉跄着跌坐在椅子里,呆愣地近乎恐惧地望着他双手捧着地视若珍宝的东西,使劲地摇头,“不可能!怎么可能?白彦子!”我双眼通红地冲到门口,看到白彦子正靠在外面一个高大的破垃圾桶上抽烟,我冲过去,把他拎进屋里,拎到武一的面前,指着武一哽咽着问他:“他说的什么鬼话?我怎么听不懂?”
白彦子整了整被我抓皱的衣领,吐出一口烟圈,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缓缓地说:“他说的没错,我妹妹她,她已经死了。”说着他又颤抖着抽了一口烟,眼圈也渐渐开始泛红,“她虐待死了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