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秦陌霏

我不知道上天是怎样想的，创造出这么个让人又爱又恨的小东西。长长的脖子一脸傻相，却总给人一种睥睨众生的优越感。一双眼睛总是斜喇里瞧着人，脾气大的吓人，从古至今却很招人喜爱。

我想说的，就是骆宾王写下“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赞美过得，王羲之不惜以《兰亭序》交换的，丰子恺所喜欢爱护的，鹅。

从前家门前尚未变成混凝土的地面时候，时常有许多骑着摩托或是开着三轮车的小贩载着许多水果蔬菜来沿路叫卖，春深的时候水果蔬菜不大值钱了，则是用大卡车装着小猪崽儿或是鸡子鸭子来。

遇见买鹅的小贩却是第一次。

邻居们都赶来瞧瞧热闹，我和妈妈也不例外。那时候才刚刚只有摩托车后座上那个竹子编出的篓子高。透过那些密密麻麻的小洞，看见许多嫩嫩的生着蹼的黄色小脚，还有满身圆滚滚的毛绒绒的小肉团子。小贩用手拍拍竹篓叫卖着这些小东西，篓子里就开始叽叽哇哇的好一阵混乱。

小贩说破了嘴皮子，邻居们也对这些和鸭子一般无二甚至比小鸭子还有猥琐几分的小东西没有兴趣。小贩随手从篓子里抓出一只，几根手指圈住它细细的小脖子，想甩球一样刷刷刷地甩起了圈儿，众人登时目瞪口呆。

小贩却不很在意，甩着甩着将手指一松，那小家伙就以那么圆润的姿势的划着弧线被甩飞了。

大家的心脏似乎都随着那个小东西砸在地上了，十数双眼睛注视着，还没来得及哀叹它命运多舛英年早逝，它竟然抖一抖，迅速地伸直了双腿站起来，“呀！呀！”高亢的两声叫唤，似乎是责怪小贩太过粗暴的动作，随即抡圆了两条细细的腿，飞也似的跑开了。

然而小贩显然是专业的，三下两下把它重新抓在手里，得意的昂着头：“看吧，这个鹅品种好着呢，这样摔也摔不死，还能长得特别大！”众人啧啧称奇。

“这院坝里养着鹅，蛇就不敢来了，蛇皮粘上了鹅屎就会烂！”

爸爸也对院子里夏至雨后无处不在的各类蛇深恶痛绝。听完这话毫不犹豫地掏钱买了两只。一只公的一只母的，母的正是刚才被小贩做过实验的哪一只。

回归了后院的大部队，鸭子们出门下河玩耍去了，大公鸡大母鸡却尤其多，这两个家伙一到了后院便不动了，只管安安稳稳的坐在地上。妈妈还以为它们是病了，悔得不行，但只要一给吃的，就两腿支着很快地站起来，才知道是大公鸡大母鸡总是低头去啄它们的嫩黄的蹼，所以才要蹲在地上将脚掌藏起来。

我忙着上学常常不在家，每隔个把周末回家就发现它们慢慢的长大了。直到有一日，我回家，替母亲给鸡鸭添食儿时踏进后院，一团雪白的毛绒团扑棱着翅膀“呀呀”地叫着飞快地跳过来。

那一次腿上多了个蚕豆大小的青青紫紫的血疙瘩。

我才知道原来小鹅长大了会那么大那么白，吃的那么多那么多，扁扁的喙子那么大的劲儿，承担了看门狗的职能扑过来咬人竟然那么疼！

公鹅长大了可比母鹅要凶多了。纵使它伸直了脖子也不过只到我的小腿那么高，却每天都用一双只有绿豆大小的眼睛傲慢的昂着头瞧人，就连老爸也被它狠狠咬过好几次。不过小贩但是没有骗人，养鹅确实能当狗用，确确实实也有看门儿的本事，但凡有人企图经过或者路过我家的院子，它们就像狗一样远远的狂叫起来，公鹅总是比母鹅勇猛多了，它总是呀呀叫着并扑扇着大而宽的翅膀向它眼中的“入侵者”扑过去，狠狠地用喙子啄住一块儿皮肉，扭着脖子拧一拧，凡是被它的喙子“宠幸”过的皮肉，无一不是以起一个青紫的血疙瘩作为结束。

我之前喜欢鹅，是喜欢它们憨态可掬的模样十分讨人喜爱。后来喜欢鹅，却是喜欢它们仿佛是与生俱来的优雅感觉。同是吃饭吧，无论鸡鸭，吃饭的时候总像是从大饥荒的时代直接穿越过来的，为了一口吃的，争吵打闹，甚至因此大动干戈，打架往往打的皮肉翻飞。鹅就不一样，玉米粒儿洒在地上，瞅准了就一步一步踱过去，长长的脖子伸一伸，慢慢地捡到嘴里吃了，再去吃另一颗。吃一吃，觉得口渴了，再慢慢地踱步去喝几口水，再回来吃玉米粒。然而这种优雅带来的后果往往是，鹅还没吃饱，鸡鸭已经迅速地把吃食全部扫进自己的嗉囊里，然后逼得人不得不为两只禽兽中的贵族单独准备一份粮食。

母鹅开始下蛋是在回家后的第三月，那天恰好放它们在前院巡逻顺带找点吃食，公鹅在一旁继续睥睨众生着，母鹅却自己踱到前面的水沟旁边，偷偷的望过来是一脸傻相，不知道做什么去了。

等我忙完了出来看，远远地只见一团白白的毛球伸长脖子啄草，啄在嘴里也不吃，只是不停的啄草放在地上。

好不容易等到它吃饭时，我偷偷去水沟旁探寻，这家伙显然是拔了草盖着什么东西呐，那里的青草浅浅地聚成一团，扒开青草一看。嗬！一颗又白又大的蛋，足足有四个鸡蛋那么大，两个鸭蛋那么大，我将第一枚鹅蛋拿回去交给妈妈，妈妈也很高兴，当天就给两只鹅加了餐，又拿那只白白的蛋给我和爸爸加了餐。除了特别能吃，特别能制造垃圾，基本没什么缺点，果然也没有那些讨人厌的蛇了，大约是怕了它们所以不敢来。

公鹅是死在来我家第二年的七月。

那时爸爸突发奇想，因为它们惊人的食量，想让他们俩跟着鸭子的队伍去河里自己找点小鱼小虾来吃，一来有利于营养均衡，二来也可以省下一些粮食。

于是第二天就被拿细长的藤条赶着，一直感到河里去。那样自命不凡的家伙向来不愿意与又矮又丑的鸭子为伍的，于是寻了个小水潭坐在那里。

那时候不知是谁家的狗跳脱了束缚着它的链子，又饿的饥不择食了，虎视眈眈地也下到河里准备抓住我们的鸭子来吃，耷拉着尾巴经过了我们那两只鹅的面前，问题就来了。

前面说我们家这只公鹅是很有正义感的，偏偏胆子大的惊人，什么人都敢上去啄一口的，飞起来跳着也要啄一口的。于是这一次，也是半点不带怂的，对着那恶狗的后腿，使劲儿的来了一下。恶狗吃痛似地嚎叫一声，跳开了，可是公鹅也跳起来，于是在公狗身上，皮肉之痛就接踵而至。那只狗的怒火终于是压不下了，龇牙咧嘴地对着我们家的鹅，张口就是一下。

隔壁的刘伯伯过来叫我爸爸，说坝上的野狗跟我们家的鹅打起来了。我爸当时正在叮叮邦邦地钉着一个新的笼子，听了这话丢下小锤子，急忙往河里跑去了。

等到我爸爸顷刻从河里回来了，手里提着的就是我们家的鹅，我站在门前远远的瞧见爸爸手里提着团白白的棉花，却像是掉在血泊里染过色似的，红红的很是刺目，母鹅自己跟在身后回来了，一路滴着那公鹅的血。

才知道它的生命很顽强，那只狗恶狠狠的一口刚好咬在头上，尖尖的狗牙齿活生生在它头顶磕了一个跟小却很深的血洞，才受了很重的伤。

鹅笼子还没有钉好，爸爸在里面铺上些稻草将公鹅放在里面，用个小钵装些冷的米饭和水放在它面前，却是一口也不吃。母鹅也不下河，踱步觅食，从不离开鹅笼子五米之外。可是公鹅仍然是死了，它头上的伤疤总不见好，常常是血肉模糊的一块儿，又不怎么吃东西，于是瘦的只剩下皮包骨头。有一天早晨起来看，身子已经僵硬了许久。

从此，我们家再没养过鹅。

（图源水印，侵删致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