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午后格外炎热,没有一丝风,知了在树上不厌其烦地聒噪着,日头将地面烤得发烫,狗儿懒洋洋趴在树下吐着舌头乘凉,即便是这样一层又一层的热浪,也无法阻碍一帮孩子逮知了、摘果子的热情。
小六正与同伴一起搭好梯子,抱着竹竿争先恐后地打树上的酸杏子,不一会,杏子便滚落了一地。
小六将衣服下摆撩起来,将刚刚抢到的杏子揽在怀里,又禁不住诱惑拿起一颗熟练地在褂子上蹭了蹭,正欲放入口中尝尝鲜,余光突然瞥见一男子仙气缭绕,轻飘飘立于云头,正望着他出神,后背一凉不觉打了个激灵,在一片哭爹喊娘的惨叫声中,腿一软栽倒在地面。
转醒后已在一棵硕大的榕树下乘凉了,他一骨碌爬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扭头望见一旁悠然自得喝茶赏云的沉羿,恍若看到鬼一般惊恐:“你你你……是人还是鬼?”
沉羿握着茶盖浮了几浮茶叶沫,漫不经心的回应他:“神”。
“我不信,你你你……是什么神?”舌头不知为何有些打结,但此时小六管不了那么多。
沉羿停下手中的动作,沉吟片刻:“姻缘”,他冲着小六眨了眨眼,眼神中难得染上笑意:“我是月老。”
小六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我看过的画本子里从未有你这般年轻的月老”,说罢转了一副恍然大悟地模样:“原来书里的东西不一定都是真的呀。不过——你若真的是月老,日后待我长大了,可不可以帮我牵一个漂亮媳妇呀?”
沉羿岔开话题:“前些日子夫子测试,你答的怎么样?”
“莫要再提了!”小六攥起小拳头,咬牙切齿:“一个都没有答上来,挨了夫子的一顿痛骂。我去找店家询问,店家居然说我那日许愿的灯笼太大,夜里下雨风刮的紧,将我的灯笼吹散架了,影响许愿效果!卖假货的黑店!”
“……”
“沉羿兄”,小六腆着脸扒在沉羿身边,小心翼翼地试探:“兄台既然会腾云,能否稍带上小六一起?”
“可以”,沉羿长袖一挥,收了茶具:“但是我既然应了你,公平起见,你也需允诺我一件事。”
“诺、诺”,想到可以上天,小六激动得手足无措:“别说一件了,一百件一千件我都诺你。”
“一件便好,不过这件事我还没有想好,等我何时想好了,再找你兑现吧。”
话说着,小六只觉被使劲拉了一把,随后眼前一黑,下一秒凉风已经在耳边呼啸了。他鼓起勇气睁开眼才发现自己已经踩在云彩上了。
棉花团状的云朵在脚下铺成毯子,踩上去软绵绵的,人间的山川河流、田园农舍缩成点线状,小到只能看清轮廓,小六将脚下的云朵掏出个洞,扒在洞上看了半天,也没有找到自己家。
“不必找了,即便这是一重天,也看不到你家了。”
“唉”,小六有些遗憾地叹叹:“若是我告诉二狗他们我上了天玩,他们一定羡慕死我。能认识你这个朋友真是不错,不然我怎么能到天上逛一圈呢。”
记忆中,相似的话盏萤也曾说过。
“你们天宫的位置真好,能来看看真是托了你的福”,盏萤在布雨台当了些时日的差,躺在一树雨时花下喝茶乘凉,砸吧砸吧嘴生出一番感慨。
六界传言这几年的布雨越发平稳有序,是因为水神一改往日的懒散开始懂得修习功法的重要性,如今终于突破瓶颈,修出悲悯之心,功法已到达了三清幻境。
水神资质通达还很勤奋的传言,一时之间成了各路神仙鼓励弟子勤加修炼的教学典范。
却鲜少有人知晓,水神这几年一没修炼二没布雨,从早到晚只干三件事,一件是睡觉,一件是找月老下棋,最后一件便是得空的时候将小仙侍盏萤叫来,为她答疑解惑一番。
一日,盏萤夹着一本经书,兴冲冲来找沉羿:“水神仙上,我近来无事读书,有些困惑想要请教一下您。”
沉羿从石桌的瓜子盘中拨了半天,挑出几个比较饱满的放在嘴里:“你说”。
“书中说,当年菩提老祖在人世历劫,随从们想要服侍他用膳,可他却制止了,执意要亲力亲为自己下厨。我在想,连菩提老祖都尚且如此,我们作为小神又能从中学到什么。”说罢望向沉羿,双目饱含期待。
沉羿沉思着缓缓放下手中的书卷:“你看书很细致,这很好。可有些事你不太清楚便不能随意下定论,他当年突然对做饭产生兴趣,却碍于‘君子远庖厨’的面子,只好编出这番说辞。”
“你若是不信,过几日太上老君处有个众仙厨艺大比拼,他是评委,我可以带你去看看。”
“……”
“人间有句话说的好,为师者,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自然可以事事躬亲,可这样一来没有机会给你练习,实则是害了你。”
“……”
“另外,看你最近清闲了,应该是这布雨的基本技术已经比较熟练了,白日要当差,往后夜里四更天来我宫中,本神再教你一些布雨之外的纵水之术吧。”
盏萤瞪着大眼睛,哆哆嗦嗦站起来:“仙……仙上,其实我这个人吧,打小就比旁人愚钝,所学功课门门都居于人下,这几万年也习惯了,并无什么再修习法术的想法。”
“你既然留在我宫中修习,本神自然不会轻易放弃你,你能认清自己,我很感动”,他歪着脑袋想了想,又说:“勤能补拙,那便三更天来罢。”
盏萤眼前一黑,瘫软在地。
一日,文优昙波罗花难得全部绽了朵,压在枝头沉甸甸地。沉羿在宫门口一块巨石上舒展身子,放下手中的书卷,懒洋洋开口:“本神先前教你的如何调遣海龙,你可学会了?”
“师……师傅,前些日子那场大雨,师傅调遣那蛟龙,我瞧着那骇人的样子,委实不是我这低阶法力之人能够随意调遣的,我想我还是平日里布些小雨便好了。有道是‘润物细无声’,大不了我多布几次,效果也是一样的。”
沉羿挑起眉看着面色发白的盏萤:“也罢,那蛟龙也算是一大凶兽,以你的灵力,想要调遣它本就困难,更何况你是魔,激怒了它还得本神亲自出面捉拿”,他顿了顿,伸出食指在石桌上轻扣:“还有,不要叫我师傅。”
“为什么?您教我修习,自然是担得起我这一声师傅的。”
“我的意思是——你还不够格做我的徒弟。”
盏萤愤懑不平地瞪着沉羿的背影良久,闭着眼对着沉羿离去的背影声嘶力竭喊出一句:“师——傅——”。
又一日,盏萤抱着身前的桃花酒欢声道:“师傅,你是知道我今天生日,才特意搬出自己酿的桃花酒给我过生日吗?”
“嗯”,沉羿正躺在宫门口一块硕大的石块上,翻着经书,漫不经心地回应。
盏萤挪动身子赖在沉羿身边,单手支在沉羿胸口,望着他出神。
“你看我做什么?我脸上有东西吗?”饶是沉羿定力在再强,也从未遇到过这般招摇地望着自己的人。
“师傅”,盏萤说着探出手指,指尖如蝴蝶般轻盈地落在沉羿的眉骨:“有没有人说过,你真好看。”
沉羿抬起眼看着她,目光如水,落在少女微醺的面容。
“第一次见你,我就在想,你长得这么好看又那么孤单,就应该有一个人能一直陪着你呀”。
她的眸光,坦诚而炙热。
盏萤指尖的温度,猝不及防烧得他胸口微暖,可这仅仅是一瞬。下一秒沉羿不动神色拨开她的指尖,淡淡开口:“盏萤,你最近是不是太闲了?”
……
“原来你还有一个爱好是下棋?我总听大人们说棋品如人品,必须要棋逢对手,方能体味到其中的奥妙。你与水神做棋友做了数万年,那他与你很是惺惺相惜吧”,小六若有所思。
沉羿放下杯子:“那倒没有,因为他棋艺太烂,我赢得多自然心情好,慢慢便体味出其中的趣味了。”
那时,沉羿每日睡到自然醒,便抱着棋盘寻月老下棋,撒手不管布雨之事。可怜那月老,不仅白日被沉羿堵在府内,棋艺上被碾压成渣,还要夜里点灯加班加点解缠做一团的红线,几年下来,不堪重负,常常头昏眼花,腰酸背痛。
终于有天,在水神夹着棋盘神清气爽踏出姻缘府的门槛后,不一会功夫,月老背着还没解完的红线团,关了姻缘府,逃难去了。
天上素来清闲,仙人们闲来无事总是要打听些上神的花边新闻来打发时间,月老战败而逃这件事,如一阵风一时间刮过天庭每个角落,其遭遇更是令人唏嘘不已。
唯有虚宸宫里的司站上神钟临对月老的遭遇感同身受,他忙里偷闲,打发身边的仙童提着他从人间带来的两包瓜子,去约沉羿谈心。
果然不出半柱香的功夫,水神睡眼惺忪的出现了。
钟临看起来年纪稍长些,性格也如长相一般成稳,他坐在堂前端着派头,一本正经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我听说你那里来了一个很能干的仙童?”
沉羿若有所思:“还好”。
“你闲着也便罢了,没事去叨扰月老做什么?他年纪大了,白日里精神受挫,夜里又休息不好,这一跑万一一时不察晕倒在六界哪个沟里,搭媒牵线这档子差事,是你替他还是我来替?”
一句话惊醒梦中人。从此,水神只专注于一件事,六界之中到处翻月老。
本以为随便找找便可以了,可谁知月老虽一把年纪时有糊涂,可躲着他这事却是动了心思的,从人间一直到三十三天,沉羿这一翻便过去了四五年,回来才知道,天界出了事。
盏萤是魔的事情被发现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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