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城旧事 03

上回说道：连年不第的郭小明在太爷府当个公子侍读，这次恰逢邻镇有户小姐大婚出阁，周边有名有姓的大户人家都争相赶去庆贺，太爷府的人手几乎都派过去帮忙了。这日太爷府的老管家核查账目，还有三千斤猪肉须赶紧送去邻镇。可府中几无可派之人，便安排郭小明临时做个送货的差事。可郭小明也是倒霉，先是买肉时被人误会插队而被打破鼻梁，血流不止，好容易将肉装了六大驴车，拉到山道上，却又遇到两猛虎拦路。郭小明想起古书一个“二桃杀三士”的典故，便让小厮们丢块猪肉到山道左边的坡道上，准备趁猛虎夺肉时悄然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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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两只老虎听闻山道下边有动静，便转头看了过来，唬得郭小明和众小厮忙拉着瘦马驴车就要往后撤。有个小厮才十二岁，不禁哭了出来，恰好山风拂过，一股尿骚味弥漫开，熏得郭小明忽然冷静下来，忙道：“快，快拿肉，丢在前头山坡下！”众小厮得令，从驴车中扯下一块猪肉，远远地丢在前头坡下，但那两只老虎只是朝肉瞥了一眼，打了个哈欠，继续趴在大石上，胳膊粗的尾巴随意拍在大石头上，“啪”地一声，石屑四溅。

这下郭小明是真的慌了，依着古书典故想出来的法子竟然不管用。跑是肯定跑不过老虎的，只是性命就要在此终结于虎口之中，悲怆之感油然而生，干脆心一横，整理好衣冠，擦干鼻子上的血，上前朝两只老虎行个礼，唱了个诺：“二位虎兄，话说要过平坦路，留下买路财。我们这队人马，还有六只驴，要借二位虎兄的道儿过去，奈何虎兄在山野中过活，银财受之无用，所以献上数斤鲜肉，盼望虎兄能给我们让个道儿。可我想知道虎兄为什么放着鲜肉不管，却还要拦住我们去路呢？”

那老虎冷笑道：“什么叫我拦着你们的道？你们想从这过去，那过去便是，只是要把驴子和瘦马给我们留下。要不然，你们就下山，从山脚绕过去。呵，我可没拦你们，你们自己选。”

众小厮们听了，都暗自嘀咕：“这两只老虎分明是耍无赖啊，这山道还有四五里，路又难走，没了驴子，那这三千斤猪肉根本别想拉过去；倘若现在下山，从山脚绕过去，那原本半天的路程就得生生走一天，这又耽误行程了啊！”

偏偏这时郭小明的那股迂腐劲儿上来了：我给老虎鲜肉，老虎就要让我道，我今天就要从这过去！于是也不管鼻子上还在噗噗流着的血，张口就是子曰仁义，抬手就来之乎者也，竟和老虎讲起道理来了。郭小明相信，当年孔丘困于陈蔡之间，厄而不改其志，如今有我郭小明路遇无赖老虎，肯定是天将降大任于我，说服老虎恕己及人，知晓我们人类的公平买卖、以财换路的大国之礼也！嗯，肯定是了！

但任凭郭小明如何引经据典，那老虎依然趴在大石头上纹丝不动，时不时地还嘲讽两句。眼看太阳已经渐渐高升，蝉鸣愈加躁动，原本清晨那凉爽的山风也不再吹动，一众小厮就躲在驴车的阴凉下，拿衣襟对脸扇着风，看郭小明和老虎理论，还有个小厮悄悄跑到队尾，脱下尿湿的裤子搭在驴车顶上晾着。驴子们原地踏着步子，有些焦躁，那瘦马原本体能就不如驴子，受老虎一惊吓，再被太阳晒一会，不禁四肢一软，趴在地上，嘴角白沫都翻出来了。郭小明不知道自己对老虎讲了多久，此时也是口干舌燥，见老虎还是没啥动静，无力地摆摆手道：“稍息片刻，我去喝一口水。”

郭小明现在满脑心思都在钻研怎么说服老虎相信以财换路的道理，却已完全忘记把货物送去邻镇才是当务之急，那老虎也是不急不忙地继续卧在路边，慵懒地晒着太阳。

这时山道下又“叮铃、叮铃”地一阵铃声由远及近传来，众人一看，原来是一青衣女子骑着一匹白马在山道上疾奔。那女子见前头拥堵，忙勒起马绳，喝到：“快点往前走啊，堵在这里做什么？”郭小明看见这女子，乌青的长发简单扎起，脸型削瘦，眉间却有一股子凌厉，内心不禁赞叹道：这姑娘好大胆，这么难走的山道还敢骑马狂奔，那马也是匹良马，一勒就停。再转头看看自己脚边还在吐白沫的瘦马，又不禁叹了一口气。

早有小厮把情况交代清楚，那女子驱马上前，马鞭朝两虎一指：“说吧，什么条件？”那老虎依然懒洋洋地答道：“驴马留下，你们步行过去，要么就下山，从山脚绕着走。”女子却从马袋里取下一把漆黑的雕弓，也不上箭，左手执弓，右手张弦，朝着郭小明拉了个满月，道：“我听闻前面镇子有户不得了的人家要嫁姑娘，来了不少京官儿。可是婚期还未到，已有一些官儿提前来了。县府怕他们待着无趣，就放开西北方的龙吟山山口，让他们上山围猎来解闷。你们二位，知道这事吗？”说完右手松弦，那弓“铮”地一声发出巨响，吓得正在喝水的郭小明和瘦马双双跳了起来。那两只老虎一听弦声，神情一紧，其中一只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女子却不紧不慢地再次拉起空弦，瞄着一手捂着鼻血，一手捂着心脏的郭小明，道：“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京官们听说跑了两只老虎，怕事情闹大，已经调兵开始围山，我上山时，已经看到有兵员张贴的封山禁令，估计要不了一会，这整座大山就会被围起来。”随即右手弓弦一松，又是“铮”地一声巨响，悠长的回声在山道里游荡。

女子第三次拉起空弦，这次却瞄着两只老虎，道：“顺着这边坡道下去，淌一条河，翻过龙尾山，你们就自由了。听，还是不听？”两只老虎面面相觑，急忙起身朝着坡道走去，其中一只老虎一跛一跛地，显然脚上受过伤。女子见两虎终于动身，也慢慢收力松弦。

那跛脚的老虎却忽然停步，回头盯着女子道：“你不是和那些人一路子的，你的血腥味不一样。”随即隐在坡道的浓密山林之间，再没见它们的身影。

女子小心地把雕弓收回马袋中，正要拍马就走，郭小明忽然上前拉住缰绳，道：“敢问姑娘，刚才所说的官府封山，可是真的？我们上山时怎么没看到？”

女子轻轻笑道：“假的。”

“那你干嘛要说假话呢？”

“嗯？”

“子曰，巧言令色，鲜矣仁，就是说一个人如果花言巧语......哎哎，别走啊！”

女子没耐心听下去，马鞭一挥，鞭尾在空中“啪”甩出一声巨响，便勒马疾奔而去，只留下一串“叮铃叮铃”的脖铃声还在山道中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