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点半,列车广播转播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报纸与新闻摘要》。这相当于火车上的闹钟,乘客们纷纷醒来,挤挤挨挨去抢厕所和洗面池。乘务员推着小车开始叫卖早餐:白粥、包子和茶叶蛋之类。
李娟揉揉眼睛爬起来,对面床铺已经没有人了,枕头被子收拾得整整齐齐,归置在一边。她想想,哦对,这趟车是凌晨四点半到南京,人家早下车了。拿起杯子准备去打水,保温杯居然是满的,下面压了张纸条。
“早起人多,水怕是烧不开,就替你先打了。我睡得晚起得又早,但愿没有打扰你。
祝此行顺利,再见。
陆天明”
瘦金体的钢笔字漂亮极了,李娟摇摇头笑笑,人倒是个热心周到人,只是萍水相逢一场,说什么再见。
本来每次出门都是匆匆往返,不过这回事出有因,干脆就多逗留在南方两天,中途折到芜湖小张老家去瞧了瞧她父母,再回到北京,已经是三天以后了。
一去摊位上,小张拉着她就开始念叨:“娟姐,你怎么才回来?你猜得可真准,这几天接连来了好几拨人,我都快招架不住了!”
李娟一边招呼她理货,一边指指柜台后面几包东西,“你妈给你带的,板鸭、酥梨,还有,你妈说你寄回去的钱都给你攒着当嫁妆呢!”
小张脸一红,不好意思地嘀咕:“我才满二十,还早哪!”
“那倒是,我也跟你爸妈说了,让咱们燕子跟着我好好干,回头把他们都接北京来享福。”
一边跟小张说笑,李娟一边想起了自己的二十岁。多好的年纪。就是那一年,在海南农场的土坯房里,知青伙伴们见证了她和杨哲青的爱情。一个搪瓷脸盆、半斤白糖、一瓶风油精就是他们收到的全部结婚礼物。那个时候,幸福的标准怎么可以那么低。
小张忙活了一阵才意识到刚才自己要说的话全被她给带跑了。她大口灌了半杯水,又开始回归正题:“娟姐,你家三位大哥,还有你媳妇,不不不,是你前媳妇都来过不止一次。哦对了,有一天还有个大爷奇奇怪怪的,站老远往咱们店这里张望,就是不过来,他是谁啊?”
搬出来之后,虽然与杨哲青基本不见面,几个孩子依然往来频繁,小张自然认识他们。至于杨哲青,李娟并没有跟小张交代过什么。
“哦,大概是同行,想到咱们店里抄款又不敢过来。”她随口糊弄了一句。
小张摸摸脑袋,“我可第一回见开时装店的大爷……”
也不知道是不是孩子们碰了几回壁之后学了乖,大半天下来,他们一个人也没来,到了下午三点来钟,小张接了个电话。
“娟姐,找你的。”
李娟接过电话,那头是季红的声音。
“妈,您这好几天都跑哪儿去了?我跟您说,贝贝天天在家闹着想奶奶,要不然,您今天帮我接他放学成不成?”季红当了段时间总经理,也有了几分当年李娟说一不二的腔调,“我可不管了啊,我这会儿和杨震、杨宇在工地,且一阵子才能往城里回。喜婶上新发地买菜去了,我爸去文化宫参加书法比赛,没人接贝贝您可看着办。”
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人,心里怎么想的还能不知道?无非借这个机会让她回一趟家,当面锣对面鼓把事情掰扯清楚。这李娟倒也不怕,总是要面对的人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