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台湾美女作家林奕含的自杀引起了很多人的关注,各大媒体网站、自媒体平台、个人等纷纷刊文来悼念这位已故的颇具才华的女作家。一段她生前采访的视频在网络上疯传。我也找来看了一看,感觉她说的一些话是蛮有道理的,也是我一直在思考的问题。我并不打算从老师诱奸强暴女孩子、并引发女孩子抑郁自杀这个主题上来简单粗暴地处理这样一件颇为复杂的事件。而是就她所说的一些更为宏大的主题来谈一谈我的见解。
她说:“这整个故事最让我痛苦的是,一个真正相信中文的人,他怎么可以背叛这个浩浩汤汤已经超过五千年的语境?为什么可以背叛这个浩浩汤汤已经超过五千年的传统?”在我看来,正是她对于中文(即语言)的信仰的崩溃让她难以忍受,这种崩溃是一种对于存在的虚无感受。中华五千年的传统或者说她个人的存在价值、存在意义被消解了。而中文中的抒情诗的传统对于当年的那个少女的心灵是一种无限的美好,具有审美的快感。(她说她曾经是一个中毒非常深的张迷——用当代话讲,即张爱玲的粉丝)。人本身是矛盾一体的,我们在李国华或者胡兰成那里看到了一种分裂的人格、矛盾的人格,中华五千年的分裂的文化传统在他们身上得到了体现,一方面爱着你,一方面却虐待你、给你带来痛苦,这是善良而纯真的林奕含很难接受的。本来是文化造就了人,人也创造文化,但是中国长久以来的文化传统包袱太重了,使我们现代人染上了极端分裂又统一的人格。
又说:“这个思想体系本来有非常非常多裂缝,然后这些裂缝用语言、修辞,用各种各样的譬喻法去弥补,以至于这个思想体系最后变得坚不可摧。”尼采也曾表达过类似的想法:在我们无法达到、无法理解的地方,我们就放上语言、词语,比如,“我”,你认识你自己吗?我们就在我们无法看清、无法理解自身的地方放上了“我”这个词语,将这个存在的实体置换为了简单的“我”。最坚固的是我们的思想、观念,没有真正所谓的康德意义上的事实存在,真理是不存在的。一切牢固的都将烟消云散,唯有人们的观念存在了数千年之久,可见传统文化对我们的影响有多么得深远。林奕含所说的这个个人的思想体系,也即个人的观念,在语言词语、修辞、譬喻的调和下就变得坚不可摧了,在逻辑上达到自洽。
“我们认为一个真正的文人应该的千锤百炼的真心,到最后回归只不过是食色性也而已。”事实就是这样,哪有什么真心可言,真心是不存在的,我们是被语言文化建构起来的。就像她说的那样:“当你感受到那些所谓真实的痛苦,全部都是由文字和修辞建构而来的。”
她的叩问,“会不会艺术从来就只是巧言令色而已?”的确艺术的存在却是为了让我们可以忍受这个无聊且无趣的生命。因为很大一部分艺术是虚构出来的,一旦撤销了某些理所当然的前提,这些艺术所表达的真善美就被消解了。她说,“在奥斯维辛之后,诗是野蛮的。”在文字语言背后还有更为宽广的无限领域,那是一片有待开掘的人的未知境地,那是人的各种情绪和作为人的各种深层次的体验,比如痛苦、快乐、嫉妒、愤怒等等,即便是诗也难以表达我们的这些情感体验。文字能传达的信息总是很少,而且稠密度很低。
她再一次提到说,“Primo Levi说过一句话,集中营是人类历史上最大规模的屠杀,但我要说不是,人类历史上最大规模的屠杀,是房思琪式的强暴。”当然她说这句话是站在其个人角度上说的,但也不无道理。我想没有哪一种屠杀,比灵魂精神的毁灭更惨无人道了,那是对于一个人的精神和灵魂的摧残,对于一个人希望的毁灭。房思琪式的强暴是把带有美和爱的希望毁灭给你看,她并不真正从肉体上消灭你,而是让你受尽价值感的破灭、虚无的侵袭、希望的泯灭的折磨,让你不得不面对巨大的空无,是对真善美的解构。这才是她说的如此大质量的暴力。这是我的个人理解。
她在本次的访谈中的结束语中说了这样一句话:“不是学文学的人,而是文学辜负了她们。”这正是对于这个已经融入了自己血肉的文化基因,也就是对于自身存在命运的反叛,一场毫无悬念的自我斗争。
总的来说,她提到的这些问题我以前好像隐约也感受到过,但是没有这么深刻。也好借此机会梳理一下自我。对于她的死,我表示惋惜,虽然之前根本没有听说过她,但是这么一位年纪轻轻又如此有才华的美女作家的早逝,确实很遗憾。但那又怎么样呢?也许她去了一个更好的地方,而我们这些芸芸众生还在苦苦挣扎,或许终有一天我们也和她一样去同样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