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伯明年刚好六十岁,年轻的时候正巧赶上计划生育政策,所以膝下只有一个儿子。最近,老两口正在为独子的终身大事着急上火,双方都有些剑拔弩张,一家人搞得像两家。
孟伯抽了口烟,又缓缓地吐出来,清了清嗓子——我条件反射性地坐直身子,预感有什么重大的事情要发生。
果然,孟伯先是随意地跟我扯了些学校的事情,有的没的,接着老生常谈地说要好好学习,然后一个急刹车,话题拐向了我的预感:
你哥哥的事情,你也知道,这个,在学校呢,帮伯伯也操着点儿心,啊,那个,你们学校有年轻点儿的女老师,看着品德呀各方面都般配的,这个多联系,对,多联系…
孟伯口中的“哥哥”,就是他的独子孟翔,80后,比我要年长七八岁。
孟伯一向是个直爽的人,这次却吞吞吐吐的——不过,他话里话外的意思我差不多知道,是想让我帮着给张罗个对象。
我有些哭笑不得。
伯伯,之前相亲的那几个呢?
嗨,不提了。
喔……那翔哥那边呢,他有什么想法?
他想继续北漂,想在北京工作,买房定居,但对象还要求得是家在咱们这边的。
噢,是这样……哎对了,之前不是有一个谈的差不多了,都准备订婚的吗?她挺符合标准的,怎么…
唉,不谈了。你哥说不谈了,但我还是觉得他们在联系着。
孟伯抽了口烟,继续讲。
你说,以你哥现在这个经济能力,三五年之内,能不能在北京一次性买到房?很显然是不现实,对吧。我跟你伯母已经在本市提前给他准备好了房子,可他呢,拗得很,偏要去北京买。
后来我跟你伯母拗不过他,商量之后说,只要他能在北京找到合适的,确定了婚事,那我们老两口就把给他在本市准备的的房子换成现金,贴补一点是一点。毕竟资金有限,他要想留在外地发展,就发展吧。孩子大了管不了,不管他。
或许是出于职业敏感,我从孟伯的语气中听到了些许的不满,于是我试探性地发问:“这么些年,您对翔哥北漂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跟我聊聊,需要的时候,我可以代为沟通。”
孟伯把烟掐灭,闭上眼睛缓缓开口,陷入了回忆——
当我还年轻的时候,跟你哥哥现在这个年纪差不多。到了该就业养家糊口的时候,我也想过找出路。
于是我利用上下班的闲暇时间自学了日语,只有一台收音机,天天就在那抱着听啊,写啊,记啊的,还真让我给学会了。
再后来,我发现教日语不太适合我,尤其我的父亲是抗美援朝退伍的老兵,他不太喜欢我学日语。不过当时,我又发现了自己的另一条出路,就是学开车。
当时的出租车比较少,司机的收入也居中上水平。我一琢磨,就这么定了!于是我征得了父亲的同意,拿着当时对我们那个家来说,可以称得上是“巨款”的一笔钱,冒险买下了全村第一辆出租车。
当时我大伯知道了事情之后,连夜赶过来给了我一巴掌,斥责我败光了父亲的家底;全村好多人都来看热闹,有的羡慕,也有的说老孟家出了个败家子。
当时我就想,干不出个样子来绝不回来见你们。中间换了很多种车型,也有好多人转行了,谁知道他这驾驶室,一坐就是三四十年。
听完,我笑了:“孟伯,您年轻时候也不是挺拗的嘛,不顾别人的眼光和家里人的反对出去闯荡,怎么到现在,同样的事情放在翔哥身上,就行不通了呢?”
孟伯哼笑了一声摇摇头:“我那时是有周密的计划,包括退路啊人脉啊,你哥哥没有这些想法。”
我追问:“您怎么知道他没有?难道他跟你说过吗?”
“说过是说过,我感觉不成熟。孟翔这孩子,他翅膀还没长硬就要飞!我们都挺开明的,只要……”
我笑了:“家长是不是永远觉得孩子的计划不成熟呢?冒昧地说一句,那如果当时,您父亲也同样觉得您的想法不成熟,不许你出家门,您有什么想法?是不是会受打击?但是您父亲放开了您,恕我直言,就这一点来说,翔哥没有一个像您父亲一样开明的父亲。”
孟伯手里的烟蒂搓了又搓,最后仿佛是下定了决心似的,扔进了烟灰缸。
“儿孙自有儿孙福,那就让孟翔去外边,把翅膀长硬了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