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周日的清晨,睡意朦胧间,忽被一阵悠扬哀伤的二胡乐曲给渐渐吵醒,音乐飘飘渺渺,清丽婉转,苍凉悠远,不停地重复。像一位妇人在娓娓地倾诉她的愁思,她的心事。我凝神倾听,直到泪流满面,无法自已。我不知道这是一首什么乐曲,我只知道它很动听,旋律优美,一下揪紧了我的心,或许这就是音乐的感染力吧。
当下一个周日,这首乐曲再次响起时,我不自觉地决定走出去看看,这么忧伤的乐曲从何而来,我很好奇,是什么人演奏的,抑或是某一家商店在店门口播放的乐曲。当我走到街上,才发现在离我家不远的路边,坐着一位老伯,正从容不迫而孤独地拉着二胡,正是我早上听到的那首忧伤的曲子。老伯坐在一个破旧的木箱子上,身边放着一个扩音器,前面放着一个小桶,用来放路人捐赠的钱币。原来这是一位流浪的卖艺老人。
老伯戴着黑色帽子,留着斑白的胡须,穿着深蓝色的中山装旧上衣,裤子很旧,洗得泛白,估计已经穿了不少年。脚上穿一双布鞋,已经磨破。看起来,他像一个从古代穿越而来的老者,面容枯瘦,脸上的皱纹告诉路人:他有一定年纪了,已经在城市的街头流浪了很多年,历尽了人间沧桑。
他不像其他的街头艺人,总是边表演边煽情,吸引路人的注意,以此获得更多的同情和施舍。他神色安详,淡定从容,眯着眼睛,聚精会神地沉浸在自己的音乐里,仿佛这世上的一切繁华和嘈杂均与他无关,只有当路人投钱时,他会一边感谢,一边继续拉他的乐曲。
我站在树下远远望着他,止不住的心酸和流泪。那一刻,我百感交集,心里如波涛汹涌,澎湃起伏。我想起了喜欢音乐的父亲,泪流不止;想起了老伯在街头流浪的百般苦楚和辛酸;想起了我曾经的孤苦无依,独自漂泊。人生的无常和坎坷,都融进了老伯的音乐里,他是在用他的生命在演奏、在诉说。
我慢慢地走过去,往小桶里放了点钱,顺便问老伯,这首乐曲叫什么名字,老伯抬起头回答,我费劲地听明白了,曲名是《长相思》。我说“老伯,这首乐曲很好听,只是能不能偶尔换些别的乐曲呢,比如说欢快一点的”,老伯听完,腼腆地笑了一笑,嘴里一直说“谢谢”。我的意思是想让他演奏欢乐一点的乐曲,那么他演奏时心情或许会更开朗一些,而过往的路人听了也会心情舒畅,这样是否会增加他的收入呢?
回家后,我马上找了度娘,原来这是一首古典民乐。黄江琴的二胡和付娜的古筝一起合奏的《长相思》,真是动听,心都听醉了。两种乐器的合奏原来可以这么完美,让人惊艳。我下载在手机里,经常拿出来倾听,百听不厌,只是当音乐响起时,却总是愁绪萦怀,无法排解。
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吴山点点愁。点点愁,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月明人倚楼。爱多了,便有了思;思多了,便有了愁;愁多了,便有了伤,无限愁怅只因思念爱人。世上唯有相思最是绵长,难怪乐曲如此婉转缠绵,一咏三叹,哀怨苍凉。或许老伯也在思念着他的爱人。
接下来的几周,老伯已经不再重复那首《长相思》,而换成别的曲目,有《好日子》、《茉莉花》、《梁祝》、《二泉映月》等。我偶尔会带着大女儿去给他捐款,顺便让女儿欣赏音乐,也让女儿体会街头卖艺人艰辛的处境,让她感受生存的不易。
多次的接触,我逐渐了解到:老伯姓李,河南人,今年已经七十岁了。他有两个儿子,一个是建筑工人,一个在从事运输行业,但都不在这座城市里生活。老伯一个人租住在城中村里,每天靠拉二胡卖艺为生。
我问老伯:“您的二胡拉得这么好,是否从小就喜欢二胡的呢?”他听了,露出得意的神色,慢慢地回答:“我除了会拉二胡,还会手风琴、钢琴”。这让我很好奇和意外,可知手风琴和钢琴,都是西洋乐器,一般的农村家庭是不可能拥有的。只是每次相遇,老伯一直都在拉二胡,我不好意思打断。街头人来人往,嘈闹得很,无法询问更多关于他的经历和故事。
一个流浪的老人,他没有生活保障,每天都得为生活奔波,过着饿一餐饱一顿的漂泊不定的日子,或许还要躲避城管而担惊受怕,这样艰苦的生活环境,老伯却能泰然处之,安于天命,乐观的精神实属难得。他是一个普通人,却也是一个坚强的流浪者,用卖艺养活自己,维护自己生存的尊严。在他所剩的生命里,与喜欢的二胡为伴,在音乐里寻找安宁和归属感。流浪是为了活着,为了栖息,也许还有他的音乐梦想,他以卖艺的方式让生命灿烂绽放。
这两年,城市一直在整顿市容。今年,只见过老伯两次,不知道现在他在哪个街头碾转流浪,可否安好?生病了怎么办?老了,走不动了,又该如何过日子。望着他曾经呆过的地方,视线开始模糊,心竟有一丝隐痛。
人的一生,会经历很多的变幻无常,我看到了做为人的荒凉和悲哀,也看到了生命的执著和顽强。活着,好好地活着;过日子,过好日子,过有意义的日子,都是平凡的我们所追求的理想。可是有时候,对于某些人,这一切并不容易,他要饱尝磨砺,不停奋争,一路披荆斩棘,才能获得。
活着不易,但无论如何,也请一定要好好地活。唯有活着才有希望。
但愿老伯来生不再流浪,儿孙绕膝,安享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