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也未动,幡也未动,是人的心在动。”
这里的心动不是指遇到爱情时那种心动的感觉,而是指爱情离开后,曾经的恋人心生动摇。有的词不仅仅能用来表达美好。
同样,一句佛偈,有人看到智慧,也有人看到悲哀,看到一个幻灭的世界。
《东邪西毒》就是一个用人心来解释的世界,虽然是武侠人物,但也仍旧摆脱不掉爱恨情仇,执着之苦,也承受不了生命虚无的戏剧。这幕剧里所有出场的人物,几乎都是如此。究竟是戏中人变了还是看戏人的心境变了……
欧阳锋
欧阳锋的性格玩世不恭又有着职业道德,他嘲弄的看待这个世界,却又是一个很有声望的杀手经纪人和客栈老板。欧阳锋在兄长成婚的那天离家出走,因为大嫂是他最爱的女人。他隐居在沙漠小镇,经营着一家旅店,专为结识往来的过客,也做着为他人寻找杀手的生意。后来欧阳锋火亲自烧了小店,返回故乡,绰号西毒。
大嫂
她有着很无望的感情,但又似乎看透了一切,赌气嫁给了心爱之人的兄长,以一生为代价。在芦苇密布的河边看夕阳,站在异乡的高岗上怀念故人。她犹疑着,该不该去看看他,可是她深深地感到厌倦了,她的心再也无力思念。
黄药师
风流剑客黄药师是欧阳锋的好友,每年都要与锋畅饮一次。他既迷恋着好友的老婆桃花,也暗恋欧阳锋的嫂子。黄药师为了心爱的女人,喝下名为“醉生梦死”的酒,他自以为醉生梦死就可以忘记一切,但是归根到底不过是自欺欺人。最终,黄药师隐居桃花岛,绰号东邪。
慕容嫣
慕容嫣爱上了黄药师,找欧阳锋请他杀掉自己的哥哥慕容燕,因为他阻止自己与黄药师相爱。多年之后慕容嫣变成了江湖中鼎鼎有名的剑客独孤求败。
独孤求败是金庸小说中一个很特殊的人物,并未真正出场,而其欲求一败而不可得的绝代高手形象却宛在目前,深入人心。《东邪西毒》赋予了这个人物以全新的诠释,在王家卫这个以“情”来解释一切的世界里,独孤求败被理解为一个被放逐了自我的人,因为一生不再涉足爱恨,因为内心不再起波澜,才可以倾心于剑,使剑术臻于完美,而终于成为金庸笔下那位难求一败的孤独剑客。王家卫强调的是这个人物的孤独——林青霞对着自己的影子练剑,似乎再现了庄子笔下那种凌波而行的出尘之美,然而其内心的隐喻却毫不美好——这个画面象征着自恋,拒绝,象征除自己外不再通融于任何人的心灵世界。剑气激起了滔天白浪,亦激起了她内心压抑的情感。
把这个孤独剑客的故事往前推,便是一个普通女人的爱情故事,一个关于受伤的悲伤故事,坚强下面隐藏着脆弱。一个绝代高手的心灵深处,躲藏着两个名字,和一个受了伤的女人。
洪七
初出江湖的洪七是一名连草鞋都买不起的刀客。他答应了村姑的要求,只身杀光太尉府的刀客,也失去了右手食指,而他的报酬只是村姑的一个鸡蛋。后来洪七接管丐帮,绰号北丐。
用武功来譬喻人心是《东邪西毒》的高明之处,这样的人物除独孤求败之外,还有洪七。只不过洪七的武功超绝并非来自后天的放逐,而大来自他内心中与生俱来的单纯——“我的刀快,是因为我直接”。洪七是《东邪西毒》中的一个特例,是这部剧里唯一一个不曾被痛苦所纠缠的人物,而这些都缘自他“想到了就去做”的简单个性,洪七这个人物的“情”同样也代表了他的世界,与其他人那些看私华丽却无不痛苦纠缠,言不由衷的爱情相比,洪七的爱情就像他的外表一样,如此朴实而真挚,而这种简单感情就和他的个性一样,是旁人未必看的起却也绝对学不来的,所以当洪七最后带着黄脸婆的老婆去闯荡江湖的时候,欧阳锋会感到嫉妒。而当衣衫褴褛的洪七躺在吊床上,由老婆喂饭的时候,我们也感受到了这份浪漫。
洪七是《东邪西毒》中改编最成功的一个人物。原著中的洪七公有一个“九指神丐”的称谓,别无其他解释,而这部影片赋予了年轻的洪七一个如此令人动容的断指故事:为了一个鸡蛋而失去一个手指,从一个天下最快的刀客变成一个废人。而他此时竟然仍旧可以对西毒说,如果你听说有一个九指英雄,那一定就是我!这个情节象征着一种随遇而安的豁达,和一种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勇气——他可以在失去一切之后重新开始,一个本来应该悲哀的故事就这样赋予了最浪漫的寓意。
他离开的那天风是向南吹的,他故意逆风而行,留下一个遥远的背影。
盲武士
盲武士是桃花的丈夫,欧阳锋手下的一名杀手。他浪迹天涯,一心只想在失明前再见到妻子一面。在欧阳锋的受命下,他一人独战数百名马贼,最终为马贼所杀。
洪七的角色如此健康和光明,鼓舞人心。而盲武士又是极度的悲伤和无奈。“桃花什么时候开是有季节的,马贼什么时候来就没人知道。”盲武士这个角色,有着很强烈的中国武侠电影中少有的悲剧色彩,既英勇的战斗了,却又因敌不过命运而终于失败的悲剧人物。盲武士在眼盲前想要回到家乡的愿望,是他在这片沙漠上的最后行程,充满了极度悲伤的,昏暗般的氛围。
…
可以看出每个人的角色前后都出现了变化,从而给观众的心境也带来了变化。现实与追求、对与错、成功与失败,都是想要在不断的变化之中寻求不变。而醉生梦死这种东西,只是众人所追求的理想世界,不复存在。
影片中所有的故事,所有的人,都跟随欧阳峰的视角一一登场,影片的第一句话“很多年以后,我有个绰号叫西毒”,虽然被指为抄自《百年孤独》,然而这句话却是如此的符合欧阳峰性格中的虚无,符合因这个虚无的性格而使他面对的幻灭的人生,所以真的可以说是神来之笔。王家卫同样以“情”来解释欧阳峰的性格,他的毒同样缘自嫉妒,缘自失败的情感,缘自幻灭的人生,他玩世不恭,然而我们又可以屡屡看到他内心的挣扎,所以他会对洪七说“事在人为”,会以黄药师的身份对慕容嫣说出“就是你”。他最大的悲剧就在于——只有换了他人的身份,才能变得积极于人生,然而他自己的人生却像灰烬一样不可避免的变得虚无了。
确切的说,《东邪西毒》是一部一武侠为包装的,关于爱情,关于人心的电影,出现在这个江湖中的人物,没有一个能摆脱拒绝,摆脱欲望,摆脱求而不得的痛苦。《东邪西毒》有一个很高的视角,这个视角赋予了影片一个悲悯的味道,电影同样也是一个关于各种各样的人物,关于芸芸众生的一个浮世绘——其中有人成功,也有人失败。杨采妮的女子成功了,虽然不知道报了仇的她去那里寻找人生的意义;盲武士失败了,但这个失败是悲壮的,所以也不能算是失败。
真正失败的,只有“要想不被别人拒绝便先拒绝别人”的欧阳锋,他从一开始就输了。
现实中的成功者,未必会去追求不朽,尽管真正堪称成功的人生并不多,所以,失败也并不是贬义的,很多人都失败了,但他们努力过,同样值得尊重和赞赏。
人有时候很无奈,但有时候也很伟大,人生中有很多重要的事情,往往也只决定在一念之间。
不是风动,不是幡动,仁者心动。痛苦固然是自找的,幸福和快乐又何尝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