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1-22 李月亮 慈怀读书会

作者：李月亮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兹心

老公：

转眼已是一年。

去年今天，下午三点半，医生从抢救室里出来，说你走了。

我头重脚轻地冲进去，你平静地躺着，手还温热，只是身上所有的管子都拔掉了。

我很后悔当时没有仔细看看你，以致现在都不太能想起你最后的样子。

那时候我好像迷糊了，总觉得这是场梦，是个幻觉，是全世界跟我开的一个大玩笑。

怎么能想象啊，两天前还走路带风朗声大笑的你，居然说走就走了。

永远不回来。

永远。

今天下去我去给你扫墓了。

墓碑很凉，你的名字清晰如昨。我坐在墓前的水泥地上，絮絮叨叨跟你说了很久。就像过去我们坐在沙发上闲聊那样，家长里短，有一句没一句的。只是我有来言，你没去语。我说了那么多那么久，你也没给我一点点回应。

不过没关系。哪怕你只是一个冰凉的墓碑，我也愿意多跟你待一会儿。

今天我表现不错，一直都忍着没哭。直到临走时，我站起身说老公，我要回家了。话一出口，我泪如雨下。

我终究还是要一个人回家，一个人过日子，一个人艰难前行，一个人熬漫漫时光。

你会不再陪我。

其实你刚走时我特别怪你。

我那么爱你，儿子那么小，爸爸妈妈那么需要你，而你居然那么狠心，把我们所有人都扔下，转身就走了。

你走多简单，我可怎么办？

我好好的日子，忽然就天翻地覆一片混沌。

全乱了。

那几天，家里每一寸空气都是黑色的，每一个桌椅床角都带着沉沉的悲恸。

我白天忙你的后事，晚上整夜痛哭。循环往复。

那天同事把你留在单位的东西送回来，见到我，他大概想安慰两句，可是一开口话就哽住了，最后他放下东西，别过头，向我摆摆手，一言未发匆忙离开。一米八的大男人，在电梯间里哭出了声。

我在门里，看着你的水杯，笔筒，书，材料，也是忍不住大哭了一场。

自你走后，这样一场一场的痛哭，已经记不清多少回。

其实生活艰难，我都能扛。

房贷我能还，大不了兼一份职。

地下室被盗，我能自己报警找物业找保安。没问题。

儿子半夜发烧，我带他去打针，凌晨六点送到我妈家，然后直接去上班。没问题。

无非就是累点难点苦点穷点，打不垮我。

我受不住的是精神信仰的倒塌。

这些年，我越来越死心塌地地爱你依恋你，也越来越相信我们会一辈子在一起。

你忽然闪掉，让我瞬间失重，一切节奏都被打乱，一切规划都被推翻。我像当头挨了一百棒，眩晕，疼痛，不知所措。

我到现在都想不通，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凭空就没了。

原以为生离死别都是传说，哪想到突然就来了。

原以为我们会天长地久一起走，哪想到转眼就到了头。

原来世事真的无常，天知道身边人会陪你到什么时候。

你走后这一年，我好像比大家想象的都坚强。

工作照常。孩子茁壮。咱俩的爸妈我也照顾得很周详。

别人都以为我挺过来了。

可是谁又知道，我没有一天不悲伤，没有一天不想念。

你曾经存在的位置，变成了我生命里一个巨大的黑洞，我拼命填也填不上。那里面翻滚四溢的悲痛，不断不断地淹没我。

我会随时随地陷入悲伤——路过你常去的理发店，听到你喜欢的一首歌，看到跟你穿同款夹克衫的人……

我脑子里每天会蹦出很多个如果——如果我能多提醒你注意身体，如果你没做这份辛苦的工作，如果你前一天晚上早点睡……我做梦都要一个撤回键，让老天把你给我还回来。

在我们常去的餐馆，我总忍不住举目四望，幻想着没准可以忽然看到你，正坐在某张餐桌前，像以前那样等我和儿子来吃饭。

我把你给儿子买的彩纸都折成了小船，幻想着如果折完所有颜色再摆出奇特的造型，是不是就可以找到你。到时候你提着行李箱站在门口，像只是出了趟远门，现在回来继续和我过平平常常的小日子。

我特别怕过节，特别怕见旧人，特别怕看到情侣或者一家三口。我怕安静又怕热闹，怕想起你的好又怕忘记你的好。

你知道吗老公，我不怕儿子生病吵闹折腾得我彻夜不眠。我最怕夜里他哭了，我迷迷糊糊地喊你去哄，你的名字出口我才清醒，才意识到你再也不会抱起儿子说别哭爸爸在这儿……

那种瞬间袭来的穿透骨髓的悲伤，是我无法承受之重。

我终于知道了什么叫活受罪。

走了的人不可追，活着的人活受罪。

去年儿子上幼儿园了。他大部分时间都很乖，偶尔调皮。

有一次偷偷拿了幼儿园的玩具回来，又不肯认错，我情急之下打了他。他大哭不止，我心疼又后悔，更觉得很对不住你。那天儿子在客厅哭，我在厨房哭，他不哭了，我又哭了很久。

还有一次，我接他放学，一个爸爸领着儿子在前面走，小朋友蹦蹦跳跳，小手紧紧攥着爸爸的大手，俩人不知道聊了什么，笑得很大声。

我看在眼里，泪在眼里打转。

儿子也看到了别人家的爸爸，又一次问我“我爸爸到底什么时候从国外回来啊？”。

我答不上来啊老公。

我到底该怎么告诉他，你回不来了，这辈子都不会回来看我们母子，不会给他机会喊一声爸爸，不会亲他抱他牵他的手，不会看着他背着小书包蹦蹦跳跳回家，不会知道他上了哪所大学找了什么样的女朋友，他长大成人他结婚生子他人生的所有场景，你都将缺席。

你这一走，欠下儿子多少啊。我若是他，我不会原谅你。

下辈子你还做他爸爸吧，把这辈子欠人家的，都好好给补回来。

对了，上周你妈妈来了，我们聊了很多。甚至还说起那年我第一次去你家，你提前让妈妈把窗帘地毯沙发垫全洗了，妈妈说这是迎接领导人的规格，你说是宇宙最高领导。

后来，结婚那天我爸把我交给你时，我爸没哭，你哭得稀里哗啦。

回去后所有亲戚都夸你好，说我嫁对了。我向你转达亲戚们的赞美，你盘腿坐在床上得意地说，笑纳了笑纳了……

这情景，恍如昨日，又恍如隔世。

那天妈妈说让我再好好找一个，她和爸爸都支持。

我说以后可能会找的。

是的，也许将来会有一天，我又牵着别人的手说我愿意。但是说老实话，我毫无信心。

我花了二十几年才在茫茫人海中认定你，实在不知道未来还会不会有那么好的运气，再遇到另一个人，如你一般宠溺我，呵护我，给我遮风雨，让我无忧虑，以一个男人最大的诚意，把能给的都给我。

这世上再不会有第二个你。

可是你在的时候，我都没想过要珍惜眼前人。

我常常在心里偷偷给你道歉，说你回来吧，我一定好好爱你，照顾你，把好吃的都给你，买最好看的衣服给你，再也不跟你吵架冷战……

可是，你无可替代，却不再回来。

有时想想，我们这场相逢，真像是做了一场美梦。

虽然梦醒人散，狼藉一片，但我从未后悔。

老公，很高兴能和你夫妻一场。你曾给我的，我一世不忘。

我将努力幸福，不负你曾爱我至深。

更盼你幸福，无论置身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