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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坐在海边的长椅上,律星火看着眼前欢快踩水的牟新雪,觉得无比的幸福。
回想起名为“逃离”的旅行途中第一次遇见,这个叫牟新雪女孩就明媚得耀眼。
他和她都是独自出游,在旅游大巴上,他们坐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当了解到他也是一个人出游时,她主动询问要不要结伴而行,他第一反应是拒绝,他还无法接受一个意外闯进自己的世界。但他依旧被她明亮的眼睛吸引,那里有光,很像曾经的某个人。
后来,在山顶最高的观景台,有人在背后拍他的肩。他转身回头,牟新雪歪着脑袋笑意盈盈地拿着相机,可以帮忙拍照吗?
他端着相机,将她和背后黑压压的云层一同摄入。
她看着照片摇头,说很好!但是能不能把我放在乌云的前面,挡住乌云。她重新站在围墙边,身后只看到远处的山巅。
她说很好,而不是“你拍照真一般”,这与曾经的那个人却不一样。
他苦笑摇头,再怎么挡在乌云前面,你也还是与乌云站在一起的。
不是与乌云站在一起,我是穿过乌云的一道光。她娇俏地笑着说出这句话,真是个阳光的女孩子。
这一次的照片她很满意,他也很满意。站在乌云前的女孩,周身朦胧着一圈淡淡的光晕,确实很像穿过乌云的一束光芒。她的笑容比透过乌云的那一抹光更灿烂。
各自下山回到酒店,律星火在酒店前台又看到了她。她站在电梯口冲他挥手,真巧啊,要不要晚上一起出街觅食?
律星火回答真巧,那就一起吧。他满世界的乌云也透出一束光。
他们一起去当地的美食街,她举着手里的奶茶,说敬缘分。她对什么都感兴趣,吃的、喝的、玩的,什么都想尝一尝、试一试。结果买了太多的东西。回到酒店她苦笑箱子装不下那么多,又把一些叮铃当啷的小玩意儿塞给了他。
大多都是一些水晶制品,他看见她每次看见这些东西,都要对着灯光和太阳仔细的看着,阳光折射过玻璃会在她的眼睛上绘出一副绚丽的图案。
那晚,他坐在窗前举着一只玻璃铃铛轻轻晃着,清脆的铃声在房间荡漾。叮铃声响起时,青蓝色的小珠子裂开一条裂痕。
第二天,没有再遇到她。第三天,第四天……直到旅行结束……
他回到了老家,家人说隔壁的院子出租给了游客,如果游客有需要,让他去帮帮忙。
这是一座旅游城市,常有人旅居一段时间,他没在意,但也一直没见到隔壁的人。
他偶尔会想起,遇见的那个爱买琉璃的女孩子,她的笑容真明媚啊。
在他懒洋洋住在家里的第十天,他已经对平淡如水的日子开始有点倦怠了,开始思念那个繁华拥挤的城市。他看到了隔壁院子的租客,长长的头发半湿地披散着,随意地从躺椅上耷拉下来,跷着二郎腿,双手高高举着一本书,曹禺的《雷雨》。
在明媚的阳光下,她眉头微微皱着,似乎不满,或是不解。
大概察觉到有人在看她,她转过头来,刚刚充满疑惑的眼睛又亮了一亮,笑容毫不犹豫地挂上嘴角,她将手背在身后,一步步来到院墙的木门边,笑着说好巧呀,你也来这里旅游了?
他说不是,那是我家。他指了指紧靠着的院子。
哦,那就更巧了是不是?她表现得更加欣喜。
他们顺理成章的成了朋友,他带她去这个城市的各个角落,给她介绍当地文化,他们从每天见面聊天,到睡前握住手机等待对方的消息。
后来他发现,他们在同一座城市工作,他们喜欢同一条美食街,甚至喜欢同一种食物。
有一些瞬间,他甚至觉得缘分都无法契合到这种程度,倒像是精心策划的巧合。
但她阳光明媚的眼睛,总是可以消除他这些疑虑。
他的生活,太需要阳光了。
后来他们牵着手,又一次走过之前去过的城市角落。律星火觉得牵着手吃冰激凌似乎更甜腻一些,牵着手走过的阶梯好像多了几分诗意……一切都很美好。
2
姜锐锋推开书房的门,妹妹牟新雪站在满墙琉璃杯前。听见开门的声音,她转头看着哥哥,手里的琉璃杯失重落地。清脆的玻璃碎裂声音,在寂静的书房炸开,牟新雪没有去看满地的碎片,眼神挑衅似的看向姜锐锋。姜锐锋想要前进的脚步似乎也被禁锢了,他们就这么站在原地。
他和她之间有一道看不见的墙,她曾试图跨过去,可他却选择退却。
牟新雪眼里有一团火,脸上克制的没有任何表情,她希望姜锐锋可以开口说些什么,说些她想要听却又害怕听见的话。她觉得自己很矛盾,这是她想要逃离的地方,却在逃离之后时时刻刻地思念着这里。
姜锐锋紧紧抿着唇,他从养父母那所受的教养在规约着他,他渴望着某些未来,却又清晰地知道他无法为那些未来踏出任何一步。就像现在的自己,看着自己心爱的琉璃杯被打碎,却做不了任何事。
牟新雪踩着拖鞋跨过那些碎片,走到姜锐锋身边时,轻轻说了声对不起。
姜锐锋笑着摇摇头,想和小时候一样摸着她的头发说没关系。但那只大手终究是悬空停下了,停在牟新雪看不见的地方。
牟新雪走后,姜锐锋站在那满墙的琉璃杯前,捡起刚刚的碎片,裂纹在杯身蔓延,遮盖杯子本身的花纹,一朵六角雪花。光透过裂纹,凌乱地折射到墙上,像一柄柄利刃割开姜锐锋墙上的影子。
新雪每进一次书房,都要打碎一盏杯子。有时候,姜锐锋甚至可以看到她用杯子发泄时眼里愤恨的光,像一根根针扎进他心里。姜锐锋对此毫无办法,他们不是没有疯狂过,但是疯狂的结果太过惨烈,他不敢。
曾经,牟新雪着了魔,姜锐锋也着了魔。
姜锐锋有一个画缸,她砸碎的琉璃杯碎片,他都好生收起来。然后他会买来新的杯子放上,等着她下一次泄愤。那堆碎片,是她的疯狂,也是他唯一的回应。
他还在小心的收拾着碎片,楼下传来叮当咣啷的一阵骚乱。
姜锐锋跑下楼,牟新雪脸上还挂着泪,惊恐到说不出话来。保姆抱着晕倒的母亲,新买的茶具散落一地……
医院的走廊上,牟新雪失神地坐在病房外面,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神空洞地望着洁净的地面。刚刚哭完,鼻头红红的。
姜锐锋在她旁边坐下,轻轻抚着她的后背安慰。牟新雪抬起仍旧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良久,她将脑袋靠在姜锐锋宽阔的肩上。
缓了一会,姜锐锋才说道,妈妈多休息几天就好了,你别担心。
牟新雪却问,你为什么不问我跟妈吵什么了?
姜锐锋双唇紧抿着,不易察觉地颤动一下。
牟新雪感觉到,依靠着的肩膀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了一下,她得逞似的弯起嘴角。
牟新雪声音低低地喊了声哥哥。
好多年了,他都没有听见这声“哥哥”。当然,他也很多年没有亲昵的叫她“雪儿妹妹”。
牟新雪的声音很平静,哥哥,你早就放弃了,是吧?从你在爸妈眼前放开我的手的时候。
那段禁忌的过往,姜锐锋始终无法原谅自己。年少冲动,他还没有明白这个家里每一个人对自己的重要性,他还没明白自己要守护的不只是牟新雪一个人。
姜锐锋只能回应她对不起。
母亲病好了,也没有什么心力继续维持集团的运营了。所有的重担都落到了姜锐锋的身上。
牟新雪在家中尽力找回那个明媚女儿的影子,围在母亲身边。听母亲说他们小时候的事情。
母亲喜欢拿着那张全家福,照片中的兄妹二人都还是小孩子。姜锐锋刚刚来到这个家的时候,怯生生地站在牟新雪的后面,小心翼翼的眼神瞄着牟新雪手里的娃娃。
牟新雪那时候是个阳光明媚的小姑娘,带着父母的任务,天天拽着锐锋哥哥熟悉这个新家。在亲生父母过世后,牟新雪成了他生命里的第一束阳光。
母亲说你们朝夕相处,在情窦初开的年纪,错误的判断了你们之间的感情,才会有了不切实际的想法。
姜锐锋在父亲死后放弃抗争的时候,从此也他主动拒绝那一束充满生命力的阳光。牟新雪却不肯放弃,直到又一次与母亲产生争执。当母亲躺在病房里的时候,牟新雪看着母亲憔悴的面容,她才明白阻隔他们那堵无形的墙,并不仅仅来自于母亲。还有他们十几年来的亲情,以及他们共同要维护的这个家庭。
我想出去转转,等我休息好了,我就会回来。牟新雪在母亲病好之后,选择出去散心。她像个亲妹妹一样,心安理得的将家中所有的生意丢给哥哥。
姜锐锋只是宠溺的摸摸她的头,我跟妈在家等你。
3
牟新雪是在新闻采访中遇见律星火的,他路过那个新闻现场,也路过她的世界。
那是律星火不知道的,他们的第一次相见。
牟新雪在设备车里等待着记者朋友工作结束,在人群里看见一个匆匆行走的路人,那张侧脸、那身高、那身黑色的西装像极了姜锐锋。一样宽阔的后背,一样冷漠的表情,一样薄凉的气场。
牟新雪想都没想,就跟了上去,她看见他扔了手上的那束花,鲜红如血的玫瑰,代表着最真挚纯洁的爱。可这份爱,却被他弃之如弊。
牟新雪捡起那束花,叮当掉下来一枚戒指,落进下水道中闪闪发光。
她鬼使神差的跟着那人一路,看着他扯开领带,将黑色西装随意的搭在肩膀上,颓废的坐在公园的长椅上。他坐到夜色降临,她在远处看到夜色降临。
像,又不太像。可她还是挪不开眼睛。
那日之后,她让做记者的朋友去查了这个人的信息。知道了他刚刚跟相恋多年的女友分手,知道了他辞去了这个城市的生活,也知道了他要前往旅游的城市。
鬼使神差的,牟新雪定了航班的机票,前往同一个城市。
临走前的那个晚上,牟新雪又来到姜锐锋的书房。墙上用破碎的琉璃碎片拼成了一幅全家福,放在曾经放满琉璃杯的那面墙上。而那个一直放置琉璃杯的架子,已经被撤走了。
想拼一幅全家福,碎片不够,就把所有的杯子都砸碎用上了。姜锐锋站在门边,一起看着那幅全家福。
牟新雪点点头,挺好的。但是我小时候笑起来这么傻吗?
姜锐锋笑笑,一直挺傻的,不过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