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点
宋伟过了很久才使自己的呼吸彻底平稳,他看着苏文玉颤动的双肩很想伸出手抱住她,让她不再哭泣,但是几次伸出的手都又缩了回去,因为他说不出一句可以安慰她的话,他没有资格。他已经情不自禁地逾越了,情理之中任何一个男人都应该说出:“离开他,跟我走。” 可他不能,即便两人都安全地逃离了此地他也不能,他没有给她幸福的资格。今天的一切都脱离了他原来预想的轨道,他本应只是远远地看她一眼,甚至淡淡地打声招呼而已,可是他看到如行尸走肉般的她就没有办法克制自己。如今两人被困在这个狭小空间中,他不是没有暗自窃喜老天的厚待,但是却也时刻警告着自己不能忘形,自己之所以在这里是为了让她活下去。他咬住牙关,左手握紧右手,只是挤出句:“对不起。”
好在苏文玉压根儿也没有指望这件事之后他能说出什么海誓山盟,她只是把这个归于男人用下半身思考的本性,况且宋伟从来对她也没有说过女人梦寐以求的那三个字。她的情绪爆发并不是因为自己受了多大的冒犯,而在于从前觉得自己有问题也怨不了别人,今天才猛然发现有问题的似乎不是她。如果说有些人的失败在于轻易放弃了不该放弃的,那么她的悲哀在于死活都要坚持那不该坚持的。可是她还是不想理宋伟,她觉得他此时是趁人之危,混球透顶,而且他有“前科”在那里,如果能获救,此后还是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之前只是自己太放松警惕了。
一切又像回到了原点,每个碰触和交流都是尴尬,带着甜味的饮料喝得人更容易饥饿,而且嘴里发酸,苏文玉已经精疲力尽,用手抵住发疼的胃部,不一会就又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个少年,剑眉斜飞入鬓,有一双带笑的桃花眼,宽鼻阔口,性感的厚唇下是一个少见的欧式下巴,他身材挺拔,宽肩猿臂,正是年少时的宋伟。他送给了她一双红色的跑鞋,对她说穿上它,跟我一起跑吧。于是他们一起向前跑,他们跑过那有着一排排灰色平房的小学,跑过那座红砖楼的中学,然后身边的人群突然变得熙熙攘攘,有的拉住他,有的拉住自己,她曾一度找不到他的身影,正在惶然间,他又牵起了她的手,跟她指了指远方的山,那山青翠欲滴,笼罩在一片阳光下,山上有一座美丽的白房子。她欣喜异常,拔脚狂奔,却没有听到他说“等一下”,待跑到了白房子前,她才发现自己又弄丢了他。犹疑着推开了门,她走进了白房子,一个人紧随其后挤了进来,“宋伟!”她开心地转过头去以为是他,却看到自己丈夫林晔的脸,黝黑瘦削的一张脸满布阴云,薄唇抿得紧紧的,眼睛里带着苛责,转身再看,一室的阳光都已不见,屋内的陈设也变成自己在山城的家,她大喊:“让我回去!”林晔磔磔怪笑,“回哪里去?你看看你自己!”顺着他用手指的方向,苏文玉看见玻璃映出来的自己,一头铅灰色的头发,满脸的皱纹,无神干涸的双眼,一双枯瘦的手无措地满脸乱爬,却如何也抚平不了岁月的痕迹。
“啊!”苏文玉被梦中的自己吓醒了。宋伟也被她这一声吓了一跳,手关切地抚上她的肩膀,她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人,才三十岁出头的年纪,发际线后退了不少,面部年轻时棱角都被浮肿替代,斜飞的桃花眼不复神采,开裂的双唇也丝毫谈不上性感。感受到他手上的温度,苏文玉定定神说:“你还在发烧,过了多久了?是不是再吃一片药?”
“哦,没事儿,一会就好了。”宋伟轻描淡写地说了句,然后靠回了他的位置,闭目养神。苏文玉看他要休息,便也不再多说,拿出手机看看是否能再想办法求救。
现在是凌晨三点半,手机剩下43%的电,信号一会一格一会没有,苏文玉试图拨119,几遍过后,都没有任何声音,又把求救短信群发给自己的朋友,半晌,没有一个能出去,电量却已经掉到37%。
“唉,你来试试吧。”她把手机递给宋伟。那人果真在假寐,接过电话,拨了一串熟悉的号码,没有反应,他没有连续拨打,每隔2分钟拨打一次。试了五六次后,他摇摇头说:“不行,估计临近的手机基站震坏了,再过一个小时我们再试,如果还不行……那时,手机估计也没有电了。”
两个人没有再交流,大家都心知肚明,手机没电了意味着什么。空气异常的沉闷,只有淡淡硫磺味萦绕鼻端,是的,这时候是人都知道了从早上就开始弥漫那种怪味是什么了,但是,千金难买早知道。
外面隐约淅淅沥沥地又开始下雨,不知道哪里的缝隙,桌子旁的一边开始有雨水漏进来,地面变得湿漉漉的。那一边正好是苏文玉这一边,她忽然想到也许自己可以顺着漏水的缝隙挖开一个出口,刚用手扒下两块碎砖,随后就是无法控制的一阵坍塌。好在几秒后就停止了,只是一堆碎石沙土占据了小半苏文玉原来的空间,而那个始作俑者则吓得跌坐到宋伟身上。在巨大的生存威胁面前,任何的感情纠葛都渺小得如同尘埃,没人再打趣什么,也没人再去扭捏什么。
两人合力把这些砂石土块往四周堆填,过了半晌,苏文玉原来的空间才被清理出来。苏文玉抹抹脸上的汗水,讪讪地看向宋伟,想道个歉,却看见他胸口快速地起伏着,眉头紧锁靠在那里休息。她伸手试试他的温度,还是烫得吓人,她拿过那瓶他喝过的冰红茶想给他喂一片药,却猛然发现,那瓶水在他上次吃药之后一点也没有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