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西人爱吃酸是出了名的。
到广西的街上转一圈,酸笋、酸豆角、酸菜、酸萝卜、酸沙梨、酸李子、酸辣椒、酸芋苗、酸柠檬、酸黄瓜、酸藠头……是应有尽有。但凡能腌制的蔬菜和水果,广西人都会慷慨地给予它们改头换面的机会,经过几十分钟、几小时、几天或是几十天的闭关修炼以后,新鲜的蔬菜和水果便能升级为酸嘢。
酸嘢吃起来酸、甜、香、辣,味味俱到,脆爽可口,生津开胃。自成一派的酸品,走过腮邦子一收,口水没办法控制地就灌进了口腔里。
广西首府——南宁有句老话,“英雄难过美人关,美人难过酸嘢摊”。这里的“酸嘢”指的是酸水果。逛街的时候若碰到卖酸水果的摊子,爱吃酸的南宁姑娘们总是会忍不住凑上前去,大有“没吃到就不走”的架势。
这有些像山西人爱吃醋。南甜北咸东辣西酸。“西酸之首”的山西人爱吃醋的历史是相当有名的。话说唐太宗李世民当政时期,皇上李世民要给他的肱骨大臣房玄龄赏赐美妾。谁知道房玄龄的夫人坚决抵制天子赐妾。李世民于是派人给房夫人赐了一杯鸩酒:要么同意纳妾,要么去死。性情刚烈的房夫人悲壮无比地喝了鸩酒,才发现原来是醋。“吃醋”的典故便出自这里。不光是山西女子爱吃醋,山西男子也爱吃。我读研究生的时候,有个师兄是山西人。那年他毕业,在谢师宴上带来了几瓶山西陈醋——当酒喝!我至今依然印象深刻。
广西人何以爱吃酸?这跟广西的地理环境有关。广西属丘陵地形,喀斯特地貌随处可见,山体以石灰岩居多,石灰岩的化学成分是碳酸钙,水土中因此含有大量的钙。植物种植在这样的环境里,食物中的钙含量自然而然地也相应较多,很容易通过饮食在人的体内引起钙质淀积而形成结石。智慧的劳动人民经过长期的实践经验,发现多吃酸性食物有利于减少结石等疾病,久而久之也就养成了爱吃酸的习惯。
吃酸对身体健康是大有益处的。若要问世界上哪里的人内脏最健康?答案是中国的广西人。这个不是我随口说的,而是一个由国际科学家组成的研究小组分析了数千份冰冻的尿样得出的结论。相关论文《人类新陈代谢的差异及其与饮食、血压的关系》已发表于《自然》杂志上。《自然》杂志是全球科学界最有名望的科学周刊。可见,吃酸有益健康的说法是有一定科学道理的。这与中医饮食养生中“少辛增酸”的说法不谋而合。
我的个头娇小,但身体强健。这跟我从小到大爱吃酸嘢不无关系。吃过的酸嘢不计其数,最爱吃的是母亲做的酸笋、酸芋苗和酸萝卜,水果则是酸沙梨和酸杨桃。
从前,我家门前有一棵很大的杨桃树。五六月的时候,杨桃树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杨桃。杨桃生吃很酸,母亲就摘下来泡在缸里,缸里再加点辣椒和糖。一个星期之后,又酸又辣又甜的酸杨桃就成了十分抢手的美味。妹妹上初中那会儿,有一次带了几个酸杨桃去学校分给班上的同学吃。正好她的班主任瞧见了,也和其他同学一样问有没有他的份。后来妹妹还特意带了几个酸杨桃给她的老师解馋。
爱酸之心,人皆有之。在酸嘢面前,哪里还分谁是学生谁是老师?架子、派头之类虚的东西总不及酸嘢更有吸引力。
母亲做的酸芋苗酸香又有嚼劲,在村里还是有些名气的。有时做得多了也拿一些到镇上去卖。有人点着名要,有些人甚至跑到我家里来买回去吃。但是母亲从来不卖给同村人,而是免费送。村里的熟人想吃,母亲往往大方地送他们一斤半斤尝尝鲜。按照母亲的说法,人家花钱买了回去,吃出来的味道终归要变些。买的哪有送的好吃呢?
这理论颇有点像读书。常言“书非借不能读也”。自己花钱买回来的书偏偏搁置起来难得去看,反倒是跟人借来的书,想着终有一天要还回去,便紧着时间去读。借的书和买的书原本没什么差别,这一借就借出可贵来了。酸芋苗也是一样,一送就送出诱人的滋味来了。
去年远嫁广东的姐姐回广西老家,带了几斤母亲做的酸芋苗回广东。她家隔壁的婶子吃了之后觉得很好吃,忙问哪里有得卖。我们都觉得这是难得的商机,一致让姐姐跟母亲学习腌酸芋苗的手艺,自己卖酸芋苗赚点外快。姐姐好不容易找到了生芋苗试做了两三回,但是做出来的芋苗味道始终不及母亲。姐姐也不气馁,说哪天酸芋苗做得好吃了再拿出去卖。
我怀孕那会儿爱吃酸的。给母亲打电话说,想吃她做的酸芋苗了。没过几天就收到了母亲寄来的酸芋苗。我那个高兴哟,连忙跑去附近的菜市场买来了猪大肠。要知道,猪大肠炒酸芋苗可是绝配呀!连着吃了几顿,酸芋苗很快就被吃光了。最后一盘猪大肠炒酸芋苗,我和我家李先生谁也没敢放开吃,生生地省着,吃了三顿才算吃完。最后李先生还意犹未尽地叹息道:“唉,酸芋苗吃光了。”
我把李先生的这句话发到了家里的微信群。后来大概是姐姐把这话说给了母亲听。隔三四天后听到家里门铃响,快递小哥递给我一个小箱子,接到手里沉甸甸的。打开一看,满满的一罐酸芋苗,足有十斤。李先生下班回家,看到那么多的酸芋苗欢呼雀跃起来:“哈哈哈哈,这回一顿不用分做三顿吃啦!”看着他两眼放光的样子,我突然觉得,家里有个被自己同化的老公也蛮好。只是我的酸芋苗,从此要一分两半喽。
身处他乡能吃到家乡的酸芋苗,本身就是一种幸福。有个和自己志同道合的人陪着一起吃酸嘢,也是一种幸福。而那天的幸福,却远远大于这些。在喧闹的城市里,有一种叫做母爱的暖流,越过千山万水,顺着思念的河在舌尖慢慢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