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三月三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人们身上穿的衣服也渐渐单薄起来。在不知不觉中,又到了一年一度的三月三。每逢这一天,我们这里的习俗是,几乎家家晚上都要做粑。

这习俗,打我记忆起就这样。

小时候,物质生活极度贫乏,吃粑是一年难得几回的,除非像三月三这样非吃不可的日子才会有。

在我们那里,三月三吃粑是一种辟邪方式。母亲说,这天吃粑一年通头都无病无灾,平平安安的。宝玉脖子上的通灵宝玉,闰土脖子上的银项圈,以及我们这里孩子脖子上戴的长命锁或狗牙,也是保平安的。我想,三月三吃粑,大概跟这差不多吧。 “三月三,小蒜做小粑。”二月还没走,三月还没来,我们就开始在母亲耳边聒噪这句顺口溜了。母亲从不嫌我们,不管手头在忙什么,都要停下来,笑着对我们说:“是的,到时你们打猪草多打些小蒜回来。”

那时家里穷,常常是吃了上顿无下顿,碰到天阴下雨,一天只吃两顿稀得能照见人的稀饭。尽管这样,母亲还硬是从牙缝里挤出一点口粮,单为三月三这天做粑。我们小孩不知大人的愁苦,只知道三月三有粑吃,一整天心里都是乐的。这一天,我们放午学就把小蒜打回来了。 那时,生产队里劳力多,地里草牙刚长出来就被锄掉了,我们很难在地里打到猪草,更难在地里打到小蒜。哪里有小蒜呢?路两旁,河岸边,大沟里,只有锄头不到的旮旯处才有。我们打猪草时特别留意哪里有小蒜,为的是三月三这天打回去做粑馅。

我家猪草是我跟二姐承包。大哥大姐在生产队里做工,两个妹妹又小,打猪草的任务不落在我跟二姐身上,还能落到谁身上?二姐眼尖,一簇刚出头的小蒜都能被她发现。怕忘记,我们通常在小蒜旁边丢棵猪草做记号。

母亲曾见过人家吃观音土。所谓观音土,就是庙前烧的纸灰,不知吃死了多少人。母亲自己吃过糠粑。所谓糠粑,就是用筛子筛下的糠灰做的粑。母亲从苦中过来,深知粮食的金贵,我们家做粑,不用米粉,不用小麦粉,而是用粗而黑大麦磨成的粉做的。在母亲看来,这已是很奢侈的了。

每年的三月三,生产队长都早早地收了工,好让妇女们回家做粑。我家做粑,上下齐动员,洗菜,和粉,烧火,忙得不亦乐乎。最忙的当数母亲,母亲既要和粉,又要做粑,我们的任务是轮流烧火。烧火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因为那时烧的不是草皮,就是草根,抑或是刚从树上掉下来的树叶。火烧好好的,可想不到突然又熄了。要想让它再烧起来,得用火钳捅个空隙。有时柴就这么压着,云团似的浓烟熏得人眼睛都睁不开;有时火苗冷不丁又抽出来了,脖子来不及缩回去,,额前的刘海被火燎到,嗤嗤,烧焦了。这时,你不得不放下手里的火钳,到镜子前修理刘海。不然,羞死人了。

七月半吃粑有讲究的,粑烧好不能就吃。母亲把粑端到河边,烧了纸钱,让各路神仙先尝。等母亲把粑端回来,我们才能吃。三月三没这讲究,粑烧好就能吃。我们是馋猫,有时就贴着锅台吃。

母亲知道我们饭量大,三月三做粑做多多的,让我们吃个够。不怪那时人饭量大,因为那时人肚子里没油。一年通头,就生产队分的两斤油,一家七八口人,哪里够吃?我父亲吃商品粮,一个月供应半斤油,相对于别人家来说,是个吃油大户了。母亲节约着用油,煎粑时,用萝卜头蘸油在锅里擦两下,算是放油了。一锅煎不下,要煎好几锅。一两粉一个粑,大人一顿能吃五六个,就连我们小孩也这样。粑吃剩了,母亲就放到竹编淘米箩里,挂到横梁上悬下的铁丝钩子上,第二天早上又是一顿美餐。

小时候生活清苦,三月三的粑深深地烙印在脑海深处。 岁月不知人间苦,机械地、永不停歇地向前、向前流动着。到了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土地承包到户,我们不再饿肚子了,吃粑不再稀罕了。那时,哥哥经常用鸡蛋和粉煎粑,我负责在锅下烧火。哥哥煎的粑又大又圆,不一会,一锅粑就煎好了。看着黄酥酥的粑,闻着蛋卷似的香味,我早已垂涎三尺,顾不上洗手,就粑的边沿撕下一块,塞入嘴里。那味道,美极了。火要熄了油腻腻的手赶紧在裤筒上擦两下,重新拿起火钳烧火。煎粑一锅锅地出,煎出的粑,不只我和哥哥有份,全家人都有份。

等我们不再饿肚子时,母亲做三月三的粑做得特别丰富。有小麦粉粑,有米粉粑;馅有糖馅,有菜馅,有肉馅。做好的粑,除自家吃,还送上下隔壁尝尝。当然啰,隔壁也送粑过来,邻里之间和睦,关系融洽。此时,粑不再是填饱肚子的东西,也不再是辟邪、祈求平安的东西,而赋予了它新的含义,它成了人际关系中的一条纽带,成了心灵沟通的一座桥梁。

现在,我已自立门户。三月三,我也学着母亲做粑。我没母亲能干,只会做糯米粉粑。我用温水将粉和硬硬的,像做汤圆似的先将粉抟起来;再用手按,按成小碗状;接着,放用芝麻粉拌好的糖馅;然后再抟起来。现在早已不烧柴锅,而是烧煤气灶或电磁炉什么的。要是烧煤气灶,只要将灶头一扭,火就来了。油倒多多的,等油烧热,将汤圆似的粑一个一个地下锅。糯米粉容易发泡,嗤嗤,不一会,粑就像放了发酵粉似的胖了起来。等到贴锅的一面煎黄了,就用铲子将它翻过来,再用铲子轻轻一压,粑形就出来了。煎好的糯米粑,咬上一口,那口感又糯又绵,又香又甜,好吃极了。粑烧好后,我也学着母亲,将粑送人。自然,也有别人送我的。于是,我的三月三,我也能吃上各种馅的粑了。

今年的三月三,因工作需要,我出差在外。身在异乡的我,对家乡三月三的那份情怀永远不变。晚上在饭店吃饭,不忘对服务生说:“小伙子,给我来两个糖馅粑。”身在异乡,三月三的粑,是一份对家乡不变的情怀。

家乡的三月三,延续着,变化着,变得越来越有人情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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