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们常说，从人一出生开始，富贵还是贫穷，幸运亦或不幸，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不管你怎么蹦达，始终逃不过命运的牢笼。这就是宿命！

一

军子的童年是快乐的，一个大他三岁的哥哥，没事就带着他大街小巷地瞎跑，城郊旁的那个小镇上镶满了兄弟俩的脚印。哥哥总爱捏着他肉墩墩的小脸，“看你这样，活该被大哥我欺负一辈子……”说完便扬长而去，军子毫无自尊心地屁颠屁颠地跟在哥哥后面。军子的母亲温柔又能干，总是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把哥俩收拾得干干净净。军子的父亲是赚钱的一把好手，虽然没有多高的文化，但凭着吃苦耐劳的一股劲，将妻儿都养得白白胖胖。军子家可是小镇上最早盖小洋楼的“主”。

初二那年夏天，军子拿着全班第一的成绩单飞奔回家，成绩优异，暑假也正式开始，这真是两大乐事，军子的心噗通噗通的。跨进家门，第一眼就看见母亲悄悄抹眼泪。父亲上午晕倒了，查出来是肝硬化晚期。父亲那大大的常被哥俩打趣的肚子里原来全是满满的腹水。军子不知道父亲的病到底有多严重，他整个夏天都在帮父亲熬中药，屋子里满满的药味，他不在乎，他就希望父亲快点好起来。父亲步履慢了，整个人除了肚子越来越大，其它地方都瘦得皮包骨，脸色蜡黄蜡黄的，眼睛在瘦削的面庞上显得格外突出。父亲委顿了，再也回不到从前那个雄纠纠，气昂昂，有用不完力气的父亲了。军子白天替父亲熬药，晚上就捂在被子里哭，“爸爸，活不长了，爸爸走了，我们怎么办了？”军子想着小时候骑在父亲肩上的样子，想着父亲与他掰手腕的样子，想着父亲领了工钱递给母亲憨憨地笑的样子……“对，还有妈妈，如果爸爸走了，妈妈可怎么活呀”军子哭得越发厉害，眼泪鼻涕一股脑全擦在被子上。

父亲并没有因为军子的眼泪，停下走向死亡的脚步。就在那年冬天，军子的父亲走了，安详地走了，他再也不用受病痛的折磨，只是留下那孤儿寡母，天都塌了。

二

“军子，别怕！有哥呢！反正哥成绩不好，考不上大学，书念了也是白念。你成绩好，继续读书，我出去打工，养着你和咱妈。放心，你看，哥比咱爸还强壮呢！”

哥哥背着简单的行李出门了，哥哥和父亲一样，肯干、不怕吃苦。在工地上，跟着大伙睡工棚，吃馒头咸菜，将工钱省下来，全部寄回家。军子更加努力地学习，他发誓，一定要考最好的大学，以后做最好的工作，让哥哥和母亲过上最好的生活。他不怕，他相信他们母子仨一定会度过难关的，他相信在天有灵的父亲一定会保佑他们的。

一年过去了，军子已考上城里最好的高中，母亲也慢慢从丧夫的阴影里走了出来，渐渐地有了笑容。除夕，哥俩给父亲上坟，向父亲汇报各自的成绩，向父亲畅叙未来的希望。哥俩说：爸，你放心，咱俩都是男子汉，有多大的困难，咱哥俩一起扛，总有雨过天晴的一天！

三

高三了，几次模拟考试，军子都名列前茅，同学们打趣地说：“军子，瞧你这气势，我们仿佛看见北大清华正向你招手呢！”军子憨憨地笑，梦想的种子已经在他心底生根发芽，仿佛要开出花来。四月了，正是繁花争艳的时候，军子想：明年，我应该在大学校园了吧！“军子，想什么呢？班主任叫你去办公室呢！”

“军子，你家里打电话让你回去一趟，复习这么紧张，非让你回去！你回家去看看，如果没什么要紧事，赶快返校！”班主任有些不满，军子可是他的种子选手，不能大意。

军子慌忙往家赶去，“妈一个人在家，不会是妈出了什么事吧！”军子跑回家，远远地看见几个邻居在自家院子里，母亲一动不动地坐在大门口，军子稍稍松了一口气，“妈没事，好好的”。刚跨进院门，几个邻居围了上来，“军子，你可回来了”“你哥上周星期去银行寄钱的时候遇到抢劫了，被打了”“听说他死死地抓住钱，不撒手，遭打惨了”“派出所让你们家人去认领尸体”……军子听到“尸体”两字，顿时疯了，“你们说什么？我哥死了？成尸体了？我不信！滚！给我滚！道听途说！骗子！骗子！”“你这孩子，人命关天，我们怎么能乱说呢！看看你妈吧，她听到这个消息，不接受，哭喊了一阵，这一会这么安静，别憋出什么病来。”

军子同镇派出所的人一同赶往哥哥打工的城市，军子在心里默默地祷告：希望他们弄错了，千万别是我哥，千万别是。军子来到太平间，阴森森地，他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白布下躺着一个了无声息的影子，“你过来看看，是不是你的家人？”警察掀开白布，露出一张青黑发紫的年轻面孔。军子有些恍惚，那是哥吗？不是，我哥怎么会这么躺在这儿呢？他还那么年轻，他上个月还给我打电话说涨工资了，让我拣着好的吃，说要看着我考上最好的大学。大学还没考上，你怎么就抛下我们了呢！军子趴在哥哥冰冷的身体上哭喊着，“哥，爸爸走了，你也走了，我可怎么办呢？你说好要和我一起扛起这个家，怎么这么快就不干了呢？”军子使劲地想要擦去哥哥脸上和手上的血迹，可血痕已经干硬，怎么弄都弄不干净。军子的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他觉得他已经快要虚脱了，心里空落落的，好像被剐了一样疼痛，他恨，他有满腔的怒气，却找不到出口，心里难受，堵得慌，眼前一黑，晕了过去。如果醒来这只是一场梦，那该多好，可有时命运本身就是一场噩梦，陷入其中的人永远都找不到出口。

四

哥哥走了，母亲受不了刺激，精神失常了。母亲坐在院子里几个小时几个小时地发呆，有时，也做点家务，只是一边做一边自言自语。母亲忘记了所有的痛苦，将灵魂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管军子如何呼喊，她都置若罔闻，她的心被恶魔抓住，永远都逃不出来了。

军子失去了所有的目标和动力，努力还有什么意义，未来还有什么希望！命运将所有通向光明的路都截断了，军子心如死灰。他真想一闭眼就跳入镇旁的大河，一了百了，可母亲怎么办呢？她现在是军子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军子必须照顾母亲，还必须解决他俩的生活来源。

军子一边照顾母亲，一边到处找工作。学没办法上了，那个时候没有助学贷款，亲戚朋友都不富裕，大学几年是一笔不菲的开资，再说母亲也离不开人。最重要的是军子的希望没了，动力没了，心冷了……

五

又是一年，镇上有媒婆找到军子，说邻镇有一男的，带一女儿，老婆跑了，日子过得艰难，连一套像样的房子也没有，男人老实、善良，军子母亲也需要人照顾……军子犹豫再三，但看到那男人对母亲没有丝毫嫌弃，最终同意了。

军子没了后顾之忧，离开家去外省打工，不管多苦多累，哪儿工资高，他就往哪儿跑。几年之中，他在工地上做过搬运工，在大市场守过库房，甚至下矿挖过煤……他天南地北到处跑，由一个青涩男孩，变成一个历经沧桑的成年男人。

26岁那年，他在外省遇到了一个当地女人，她是藏族人，热情大方，对军子还不错，家里也算小康。在女人的要求下，军子做了上门女婿。

结婚那天，军子身边没有一个亲人，因为离家太远了，但军子还是特别高兴，他终于有自己完整的家了，他不用再像无根的浮萍四外飘荡，心终于有了安放的地方。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驱散了军子心里的阴霾；高朋满座，此起彼伏的祝福声让军子又有了活络劲儿……

军子迎着初春的阳光，感觉整个世界都变暖了、变亮了。

六

时间的沙漏慢慢带走了夫妻间的浓情蜜意，争吵、冷战偶尔有之，军子并没有把它放在心上。军子为了让小日子过得红火，全身心地投入工作中，但民族文化的差异，价值观的不同，夫妻间的裂痕慢慢出现。藏家的女子敢爱敢恨，对感情也多了几分豪放，不愿意将就，说分开就分开。军子有些措手不及，更多的是无可奈何，原以为的一辈子短短几年就无疾而终，军子离婚了。

军子暂时还留在那个城市，至少那儿曾经有个温暖的家，让他感到踏实、亲切。但他还是准备攒够了钱就回家乡去，准备做点小生意，毕竟母亲还在家里等他。已经能够自食其力的军子在面对生活的变故时，仍然为自己的未来打算着。

突然有一天，继父打电话告诉他，母亲出事了，她在河边洗衣服时，不小心掉进水里，淹死了。军子赶回家，为母亲办理后事。他已经有些麻木了，30多岁的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老了许多，母亲受了这么多罪，终于走了，她一定下去陪父亲和哥哥了。也许另一个世界没有这么艰难，母亲你放心去吧！军子整宿整宿地合不上眼，丧事办了几天，他就没日没夜地守了几天。

军子累垮了，继父将他送到医院，检查结果出来，军子患上了和他父亲一样的病——肝硬化，他比父亲稍微幸运一点的是，没到晚期，还在中期。军子太意外了，因为他担心会与父亲生一样的病，几乎每年都要去查肝功，可最终还是徒劳无益。

军子除了绝望，也只有绝望，他常常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自己这么小心注意，还是这样的结果。现实的残酷根本没有时间让他慢慢疗伤，很快的，医院里每天数千元的费用，彻底将他唤醒，不，不能天天呆在医院里，他要出院，要保守治疗，不能将仅有的积蓄全部耗光。

七

继父的女儿也已远嫁他乡，如今，军子和继父在“小洋楼”里面相依为命。军子每天喝着一碗又一碗的中药……

后记

我曾经看过余华的《活着》，福贵的经历让我数次落泪，没想到生活让我碰到了现实版的福贵。我虽没有余华那样细腻的笔触，但还是很想将军子的故事讲给更多的人听，不然憋得慌。我们常常相信：人生由自己作主，只要努力，一定会守得春暖花开。军子一直都在努力，可命运回报给他的是什么呢？难道真的是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