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中国历史的人,大都喜欢说汉唐,是的,那一句“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确实十分提气。而我却偏偏喜欢那个不太让人提气,甚至结局还很让人丧气的宋朝,原因只是因为它的文明。
元朝人写的《宋史-艺文志》里有这么一段话:
宋有天下,先后三百馀年,考其治化之污隆,风气之离合,虽不足以拟伦三代,然其时君汲汲于道艺,辅治之臣莫不以经术为先务,学士搢绅先生,谈道德性命之学,不绝于口,岂不彬彬乎进于周之文哉!宋之不竞,或以为文胜之弊,遂归咎焉,此以功利为言,未必知道者之论也。
说它虽然比不上尧舜之治,但足可以和周文王的理想社会媲美。史学家陈寅恪也说过:
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造极于赵宋之世。
宋朝的建立就比较文明。宋太祖对待他取代了的后周的皇帝,以及被他打败了的敌国的皇帝,大都也只是剥夺了他们的权利,并没有剥夺他们的生命;而对待和他一起打江山的武将们,也只是通过杯酒释兵权,让他们告老还乡,安享天年,并不是像他后辈朱元璋那样,把功臣杀个精光。
两宋三百多年的皇帝,大都还算开明,即使昏庸的,也不是暴戾,比如那个昏庸的宋微宗,如果不是专业不对口,错误的做了皇帝,也许在青史里留下的就是个美名,伟大的艺术家。
同时,整个宋朝象范仲淹这样的“以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文人士大夫,比比皆是。其比例之高,恐怕在中国历史中,再找不到第二个。他们大都能以天下为己任,真切地在为天下苍生着想。
还有那《清明上河图》展示给我们的社会的繁荣,《梦溪笔谈》告诉我们的科学技术的发达,《洗冤录》透露出的法律在制度上和技术上所能达到的公正,还有那一首首的宋词,一篇篇的抒情散文,无不勾勒出一个让我向往的文明世界。
然而遗憾的是,两宋最后都以极其难堪的悲剧告终,原因还是关系到了“文明”。
北宋从建国时,就有了个宿敌,叫契丹。但其实自从宋真宗和契丹签下“檀渊之盟”,虽然盟约不太光彩,但毕竟从此和契丹成了兄弟之国,双方和平了一百多年。在这一百多年里,契丹已经大大的汉化了。那个年代,在世界的这个区域,汉化其实就是文明化!
其实契丹的开国皇帝耶律阿保机,就是依靠的汉人,吸取了汉文化才得以发展壮大起来的。经过檀渊之盟之后的一百多年和北宋的交往,契丹已经进一步的汉化,双方已经可以和平共处了。但我们却“聪明”的找来了野蛮的金国,和野蛮的金国签订了“海上之盟”,把本来给辽国(契丹)的岁贡,改为给金国,和金国人一起,终于我们实现了消灭契丹的百年愿望。
就在我们张灯结彩,弹冠相庆后不到八年的时候,我们的这个盟友兵分两路杀来我们的首都,繁华的开封城,把徽钦二帝请到了北方去打猎,不过两位皇帝不是猎人,而是猎物。好在皇子中逃脱了一个赵构,宋朝得以在江南偏安了一百多年,中华文化才得以继续。这是我们和野蛮为伴付出的代价。
历史就是那么的巧合,一百多年后的南宋,又遇到了同样的考验。
南宋和金国,战战和和了一百多年后,也大致形成了相持的状况,而在这打打谈谈的一百多年里, 金朝也慢慢地走向文明,双方也有了很多以文明方式进行的经济贸易往来。当然南宋人内心的屈辱,始终无法抹去,终于迎来了可以为我们报仇雪恨的大蒙古帝国,于是我们又一次和一个野蛮的国家结为盟友,去消灭一个已经不那么野蛮的宿敌,虽然有一个叫赵范的坚决反对,并且还提到了一百多年前海上之盟的教训,提到了唇亡齿寒的典故,但没有用。我们还是成功地消灭了金国,当然最终也“成功”地被蒙古灭掉!
这一次更可怕,因为蒙古比当年的金国更野蛮,成吉思汗本来是要计划杀光所有的宋人,把南宋的土地改为牧场,结果是我们当初的宿敌,契丹皇室的后代,一个叫耶律楚材的人给劝住了,中华文化才在地球上得以保存,中国人才没有灭种。这个叫耶律楚材的就是一个标准的儒生,他的名字就是取自左传:“虽楚有材,晋实用之”。
你可以写出很多文章,去分析蒙古的成功,宋朝的灭亡是因为别的原因,你也一定能找到很多军事上、政治上和经济上的原因。但我依然会固执地认为,原因只是因为我们选择了与野蛮为伴。
文明可能局部地、暂时性地输给野蛮,这并不丢人,就像一个安分守法的良民,被一个凶残的黑社会混混欺负一样。但我们清楚地知道,最终统治这个世界的还是文明。只要我们能坚持文明,就可以避免两宋所发生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