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地方,就叫小镇,它的街道就叫街道,顶多人们弄不清楚的时候,就按住在它上面的第一户人家命名,就像东边的那条是王麻子街道,西边那条新修的叫李四街道。
住户从来没有变过,有小院子的一直住的是李奶奶一家,栽枇杷的是卖米老板一家。这里的人认死理,认定了的东西过的就是一辈子,就像一生只爱一个人。
这里不是穷苦的地方,但什么东西都是唯一的。
有冰箱厂,有牛奶加工厂,也有电影院,只是这里的冰箱厂就叫冰箱厂,没有海尔,小天鹅这样怪诞的名字,牛奶加工厂就是牛奶加工厂,电影院也就是电影院,他们也不喜欢给它们加个帽子,什么天星电影院,纯真牛奶加工厂不存在的。
不是这里的人们记忆力差,记不住这些地方的修饰词,他们只是觉得需要叫人心安的确定感,他们喜欢接近事物本质的真实感。
小镇有一家几乎和小镇同岁的大饼老店,招牌是用以前最瓷实的棕色木头做的,稳重沉着,几十年的风雨招摇不改其色。
这里的大饼,有脸盆大小,不管物价怎样飙升,它总是一元钱一个,一个成年男人中午就着一碗开水,呼噜一灌,管饱。
麦色的大饼,洋溢着金色的小麦味道,饼是全谷物的,健康耐吃,黄发垂髫都爱,从少年吃到中年到颤巍巍的老年。
大饼老板老来得子,七十来岁的老人坚持天天做饼卖,他家不差那些钱,年轻时赚的钱够花。他说,村里人好这一口啊,他活一天就做一天,他希望把儿子能把这家店长长久久地开下去。
儿子呢,是个老实巴交的男人,结实牢靠,小镇小是小,但啥都不缺,所以二十五岁那年是他第一次走出小镇,听说,有个叫光明城的城市很繁华,他想出去看看。
他注意到有个最大的不同是,光明城的每家店都有名字,有些像“最高发院”“鱼情未了”“吃惑”“衫缺一”这些店名真把他逗乐了,站在别人门口咯咯咯笑个不停,门口的店员招招手要他快走。
他右手握拳砸在左手心上,像是大彻大悟一番,“对啊,我们小镇怎么就没有想着给店,厂起名字呢。一定要给家里的大饼店起个敞亮的名字,不能总叫大饼店吧 ,就像婴儿小时候你可以叫他宝宝,总不能总叫吧。”
他对自己的这个发现极其兴奋,灵光一现,“有了,大家不都是十分爱咱家大饼吗,就叫食分爱大饼店。”
儿子回家告诉了父亲这个想法,父亲只说了一句话,“儿子,咱们这里是小镇,不是光明城。”
两年后,父亲去世,儿子接管大饼店,不久,他就给挂上了“食分爱大饼店”这块招牌,儿子手艺不坏,和父亲不分伯仲,只是生意像减函数一样,丝毫没有生气的意思,有些每天三餐都要大饼加餐的工人也不来了,尤其是来的老人只是盯着这块招牌摇着头“不是啊,不是大饼店了啊。”
儿子赶紧跑出来拉着老人,“林奶奶,你不记得我么,我是大饼店的儿子啊,大饼店改了个名字,卖的还是那饼啊,没有变的。”
林奶奶嘟囔着皱巴巴的嘴,“这是食分爱大饼店,不是大饼店,我只爱吃大饼店的大饼,不是食分爱大饼店的大饼。不一样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