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玉簪
文/谢吟风
叶禅轻功极好,两次呼吸就落了地,金蝉儿担心他身体没有痊愈,连忙拿起剑跟上。
二人一前一后刚刚到集市,就遇见了石柏谦,石柏谦看到金蝉儿一腔焦急和恼怒瞬间化为了宽慰,嘴上却责怪道:“师妹,你昨天晚上到底跑到哪里去了?让我和四师弟一通好找!现在这小镇子上不安全,你一个姑娘家的大半夜到处乱跑,万一遇上那穷凶极恶的杀手,出了半点差池,可让我跟师父师娘怎么交代?”
金蝉儿还未来得及回答,一旁的叶禅却抢先道:“她能有什么危险,她厉害的紧,昨晚不但一个人杀退一群怪物,还救了我的性命,陪了我一整夜,你真是有个体贴的好师妹啊。”
石柏谦本来就看不惯叶禅,听了此言大怒:“师妹,枉我找你半宿,你倒好,自己偷偷跑去跟一个来路不明的男人约会!一个姑娘家,怎么一点都不知道检点,闲云庄的脸面都要被你丢尽了!”
金蝉儿对着叶禅怒道:“我好心救你,你怎的胡说八道!”
叶禅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这本来就是事实,我可说过一个字的假话么?”复又转向石柏谦,“你对她一往情深,人家可对你没有半点感觉呢!”
金蝉儿一时语塞,叶禅不等石柏谦发飙,一提气,飞身略走,转眼就不见了。
石柏谦紫红了一张老脸,一腔怒气全都撒到了金蝉儿身上:“师妹,他说的可是真的?”
金蝉儿心下烦躁,不愿意解释,便道:“师兄难道不相信我的为人吗?我做人无愧于心,名声于我来说也不过是负累,他爱说,就让他说去吧,师兄若觉得我不可信,那便去信了他的话吧。”说完也不看他,径自匆匆离去,她急着要去找杜清平去告诉他自己的发现。
石柏谦先后被两个人撇在当场,一番好心当成驴肝肺,脸上青一阵紫一阵,越想越恼怒,此刻他只想拔出背上的厚背刀乱砍一通,出了胸口的闷气。
昨夜似乎风平浪静,一大早,白溪镇重振了精神,七品包子铺竟然打开大门开始做起了生意,一时间包子铺里的人络绎不绝,大街上照旧冷冷清清,似乎仅有的人气都聚拢在了这里。
金蝉儿最终在七品包子铺找见了易轻风,让她惊讶的是,杜清平正跟他坐在一起。杜清平见到金蝉儿忙招呼她过来,又点了两屉包子。
金蝉儿看着杜清平疑惑地问:“你们怎么在这里?”
易轻风没好气地打断:“废话,当然是吃包子了,好不容易就开了这么一家店,我看这杀手不是想自己杀你们,倒是想把你们活活饿死。”
看他一脸与己无关的样子,到了嘴边的质问实在说不出口,也许,自己真的搞错了?
杜清平赶忙打圆场:“他就是那个样子,你别理他。我看你行色匆匆,是否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发生?”
金蝉儿点点头:“我正是来找你的,昨夜在江边发生了一件怪事,我看到了那些怪物。”
杜清平一惊,忙追问下去,金蝉儿便把昨晚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向二人说了一遍,然后奇怪道:“叶公子练的功法仿佛能克制那些啃食血液的怪物一般,昨晚那怪物实在太多,若不是他,只怕我也不能活着回来。只是他那功法似乎对身体损伤极大,昨夜我到那里时,他看起来像是受了很重的伤,但全身又看不到一丝伤口,后来服下了他随身携带的丹药,早晨时已恢复如初,看不出半点受过伤的样子。”
杜清平陷入了沉思,人头,有翼,血液紫黑,想必就是孟长风昨日看到的那些怪物,忽然,他想起来什么一般,问道:“你说那怪物长着人脸?你可看清都是怎样的脸?”
金蝉儿答道:“昨夜乌云蔽月,时隐时现,我实在看不清那些怪物五官的样子,”她顿了顿,突然想到什么可怕的事情一般,“你是说,他们就是……”
“我也只是猜想,”杜清平点点头,拿出了那块联盟令,“我怀疑,当时很有可能一部分人被易家的人变成了这种怪物,丧失了灵智,被用来对付剩下的人,才会出现一地碎尸。”
金蝉儿只觉得浑身冰凉,像掉进了腊月的寒潭。师娘在这些人里面吗?她变成了怪物还是变成了怪物利爪下的牺牲品?她不敢再想下去。
“你们是在哪里遇见这些怪物的?”杜清平问。
“就在江边那座嵌在山壁上的小亭子里。”
杜清平匆匆塞完了剩下几个包子,直奔江边,他要赶紧去探查一番。金蝉儿打包了几个包子,要带回去给病榻上的孟长风。她和杜清平谁也没有留意到,向来不理会闲事的易轻风脸上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白溪镇依山傍水而建,几乎随意一条路走道尽头都是山,寻常倒是个踏青游玩的好地方,此刻叶禅正独自一人坐在一个隐秘的山洞前,没有任何一条路通往这里,鲜有外人知道。
叶禅坐在巨石上发呆,身上的伤早已彻底痊愈,他摸了摸胸口,心有余悸,金蝉儿那一剑砍得又准又狠,他一抬手,山洞里飞出一个黑影,正是昨晚挨了一剑的蝠人。蝠人站在山洞的阴影里,叶禅用手拂过它胸前,那道伤口周围的肉已经重新长死到了一起。
他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个夜晚。
“师父,师父,求求你,求求你,不要,不要啊!师父救我,救救我!”七八岁的孩子在一个巨大的山洞里拼命地去推洞口的巨石,却无论如何都不能撼动它分毫。
“你不想替你师娘报仇了吗?”师父冷酷地丢下一句话,便已走远。
山洞里磷火幽幽,更平添了一分恐怖,幼小的孩子抱着双腿瑟瑟发抖,他相信,师父是不会害他的。可是,山洞里面除了他,还有那些吃人的怪物。
他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个可怕的夜晚,无论他怎么逃,也逃不出那个山洞,他紧紧地缩在角落,任凭那些怪物争先恐后地扑上来啮咬,心里念着师父交给他的口诀。
那天,原来的少年死了,劫后重生的他心里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仇恨,仇家,师父,他不知道他更恨谁。那一天,师弟掉下了悬崖,也许这就是报应,师父选择了他来承受一切,自己的亲生儿子却生死不明。
叶禅痛恨这些怪物,也许有一天醒来,自己也会变成它们当中的一员,不知何谓生,何谓死,只知道不停地啃食血肉,永远地存在着。他觉得,他才是个怪物,从那天过后就是了。
他发了会儿呆,忽然想起了金蝉儿,闭目片刻,他对着身后的山洞招了招手,一个蝠人出现在洞口,她走出洞口,来到太阳底下,薄翼和绒毛在阳光中渐渐褪去,露出她本来的样子,那是一个娉婷女子,虽已魔化多年,仍能看出当年风姿绰约的影子,只不过,她只剩下了半只头颅。她残缺不全的头上,一根通体翠绿的玉簪牢牢地插在上面,这么多年来,那玉簪与身体牢牢长在了一起,不曾掉落。
她转过脸来,面对着叶禅。叶禅伸手拔出了玉簪,静静地拿在手里,那玉簪浑然天成,几乎没有雕琢过的痕迹,果然美好。他抬头看向面前的蝠人,一只空洞的眼睛完全失了焦点,她现在只是一具没有灵魂的尸体,一个受人摆布的傀儡。
叶禅小心地把簪子用布包好,揣进怀里,贴身放着,那蝠人退回山洞,复又长出了绒毛与黏腻的双翼,混在所有蝠人当中,再也无法被分辨出来。
叶禅站起身来,眼神恢复了狠厉,有些账,也该清算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