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二十年前,台湾拍过一部《倚天屠龙记》,饰演男主角张无忌的,是后来有名的“咆哮帝”马锦涛。那时候,《倚天屠龙记》还没有拍过更好的版本(事实上至今也没有),而我也还没看过金庸的原著,所以伴着偶尔发癫的“张无忌”,这部片也勉强能看得下去。
在电视剧里有这样一个情节(后来我知道,这个情节是在原著的基础上改编的,原著中并没有此等琼瑶的情节):身为蒙古郡主的赵敏,与身为明教教主、以反元为业的张无忌相恋。这场爱情既不被世俗所容,也无法受到家庭的祝福。剧中,赵敏的父亲给了她两个选择:要么与张无忌一刀两断,保持现有的安稳;要么与家国一刀两断,但走之前,得先服下毒药。
赵敏选了后者,而所谓的“毒药”,其实是麻药。所以理论上,接下来是一个《罗密欧与朱丽叶》式的“你没死我却以为你死了,所以我为你而死,将死之时发现其实你没死”的误会型爱情悲剧。作为一部被改装得颇为言情的武侠剧,接下来的剧情是这样的:
赵敏拖着“将死之躯”来到了张无忌的身边,旋即昏迷。张无忌拥她在怀,悲痛欲绝,语语断肠。那大段的抒情,我如今皆已忘却,印象最深的,却是他引用的苏轼“小轩窗,正梳妆”的词句,那是我第一次接触到这首《江城子》。
后来,当张无忌想要自杀殉情之时,苦无全身麻痹而无法动弹的赵敏,眼角流出一滴清泪,阻止了罗密欧式悲剧误会的发生。
虽然电视剧里面并没有死亡的发生,但是这个编剧精心熔铸的悲情场景,让我大致体会到了死亡可能到来时,对人的心灵造成了绝大震撼。而这首《江城子》,也成为给我深刻印象的一首词。
及至数年后,在经历了人世间更多的悲欢离合之后,再读这首《江城子》,又有了更深的体会。
这首词,题为“乙卯正月二十日记梦”。梦,乃是人显意识或潜意识中不可磨灭者,以虚幻的形式进行的一场“念念不忘,必有回响”。虽然在梦中,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但是当其发生时,眼耳鼻舌身意,无不鲜活可感,动人心魄。本来远隔云端的美人,可以顷刻在怀,如晏几道“梦魂惯得无拘检,又踏杨花过谢桥”者即是也。本来已经永别之故国,可以一夕重返,如李煜“故国梦重归,觉来双泪垂”者即是也。
梦,是人在现实世界的无奈之中,找寻到的一方细如尘埃、又广如宇宙的天地。在这里,心灵能稍事休憩,但是有时,如果心灵的负累过于沉重,那么哪怕在虚造的梦境,所思所感,也会带有现实情绪的影子。这首《江城子》,便是如此。
这是一首悼亡词。苏轼在十八岁时,与十六岁的王弗成婚,婚后感情和睦,荣辱相随。古人评量女性,重德轻才,对出色者往往称其贤德,且常常只记述其作为“妻子”或“母亲”这一角色的功绩。在这一类被称道的女子之中,王弗可以算得上一个典型的代表,因为,称道她的人是苏轼。
苏轼最开始以为王弗不通诗书,但后来发现并非如此。因为在苏轼读书的时候,王弗往往颇有兴趣地陪伴在旁,终日不倦。更直接的证据是,当苏轼会客的时候,王弗往往在屏风后听苏轼与客人的谈话。等到客人离开,就跟苏轼品评起人物来,说某甲说话一意逢迎,某乙咄咄逼人,都不可深交。苏轼刚开始还将信将疑,但日久见人心,王弗的判断,均被时间所验证。
这样平安的生活,他们过了十一年。在二十七岁的这一年,王弗逝去。十年后(1075年),苏轼在一次夜梦之后,写下了这首悼亡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