纷 飞 （二）
她从一开始就进入我的视线。
白衬衫，红短裙，白跑鞋。还有她的那头长发，有种放肆的密和浓烈。
很年轻，很漂亮，而且性感。
但是，不是，完全不是因为这些。
我，一个45岁的男人，不是没见过美女。
是因为她，她的，有种奇怪的气质。
那种迷茫，不知要去向哪里的无主。
象被大人不小心丢在街角，又抿紧嘴唇羞赧问路的孩子。
还有点，颓唐，不在乎。
她就坐在我旁边。
很无聊的样子，漫不经心，但是她也许不知道。
她的热力逼人。
那短裙，怎么说，委实是短了点。
她藉由手去拉的动作，呵呵，很可爱，还有点滑稽。
年轻女孩的身体，白皙而结实的大腿，对人的吸引力是不言而喻的。
我需要调整我的目光。
这是我的商务旅程，无数次中的一次。
生活就是这样，周而复始。
我不是个爱抱怨的人，但是我也会觉得疲倦。
有时我觉得我已经老了。
就象现在。
从前，总有同事互相打趣，说旅途艳遇之类的。
那是很久前的事了。
我暗暗观察她。
她一直看着窗外发呆。
有心事的女孩子。
或许，年轻，就是可以有各种各样的大小心事。
烦恼的时候，也是好看的。
她应该是在恋爱中的样子。
虽然是发呆，但是表情那么丰富。
眉头微微皱着，眼神飘忽，神情恍惚。
在想什么？不外是男朋友吧，呵呵。
年轻的时候，我的女友，也是这样。
象一头小兽，任性，而美丽。自顾自向前飞奔，然而那热情，足以融化所有疑虑和阴霾。
然而，谁知道。
究竟是不是那些任性的激情，预示着没有完满的现实结局呢？
她慵懒地陷在座位里，双腿胡乱地摇晃着。
脚上的白色跑鞋摩擦到地面，发出微微的呲呲声。
我暗自叹口气，回到我的思绪里来。
会议，报告，文件。
这才是我该想的事。
从一座城市去到另一个城市，象飞鸟一样。
我有时，会怀疑自己所做的事情，究竟对我们生活的空间，有什么样的帮助和意义呢？
然而，我就是这样的过着。
妻和孩子，不是为了听我的抱怨和疑惑的。
她实在是有点心神不宁的，把窗帘拉开，又关掉。
我几乎要开口问她了，你怎么了？
为什么呢？那么年轻，却看上去不快乐。
为了谁？男朋友吗？
那不必，你那么美，一定会有人好好爱你。
年轻时，至要快乐，享受你的青春。
呵呵，我都觉得自己的老套。
她应该不屑这些说辞。
她也许是饿了。频频地看表。
那表，倒是和她全身唯一不很协调的配件，非常秀气，成熟的款式。
但是，她的手，真是漂亮，所以，也还是觉得妥贴。
她终于发觉我在看她，转过头来。
五官很精致，嘴巴小巧，鼻梁挺拔。
我对她微微一笑。
她也回应笑容。
其实我还真没想到她的眼神是这样。
有种沉静，直接，还有点，猛烈？
还好我不是20岁的年轻人，否则不一定应对得住。
有意思。
终于午餐来了。
我帮她递过餐盒，饮料。
她的笑容是，那么明亮。
我再一次觉得自己真的老了。
她是那么不掩饰，撕开包装时那么心急地差点打翻。
她吃的那么香那么快，这样的飞机餐。
真是不可思议。
服务生第二次派发饮料。
她老实不客气，“我还要饼干，恩，那个。”
指着橙汁，象孩子的口气。
我几乎要微笑了。
真是个孩子啊。
我要了咖啡。
想到那些会议和报告，我要好好清醒我的头脑。
但是，是从什么时候起，我不再喝橙汁式的饮料了呢？
她在一口一口啜着那透明的橙汁。
手指白皙修长，指甲是玫瑰色的，让我想起诗里说：女孩玫瑰色的脸颊。
那手，真是我从没看过的完美。
我开始看文件。
工作，我其实爱我的工作。
那是，可以让我全情投入的一个入口。
妻曾说，就是我工作时的样子，那份专注，沉稳，深深吸引她，打动她。
也许吧，一个人认真时候的样子总是好的。
那么女人呢？吸引我的是什么呢？
我忽然想起，初恋女友，在冬天的街头，抱着刚出炉的烤红薯，对我笑笑的跑来的情景。
可爱，明亮的笑容。还有浓浓的爱意。
我是怎么了今天，呵呵，完全不在状态中。
我感觉她在看我，或许是在研究我。
放下文件，我抬起头来。
然而，她立刻，调开目光。坐回座位。
呵呵，年轻女孩的矜持和好奇。
我还能引起别人的好奇和注意么。
倒也是欣慰了。
她让我想起了太多往事。
是啊，往事，但是我在人生的路口呢，茫茫的人生。
没有前尘，没有退路。
这个月还有三个城市要去，而这，就是最面临的事。
真让人头痛的问题。
这让人疲倦的，昏昏欲睡的飞机上的午后。
我有点累。
而，她，显见的是困了。
午睡，对我，是久违的事了。
午后，只是一杯咖啡。
她在伸懒腰，无顾忌的无拘束的。
象金鱼，小小的，灵活地摆动尾巴。
手臂直越过我的眼前。听到她微微的气息声--
这真是个有点鬼魅的女孩。
那种性感，让我有点不能把持。
可我只能微微地笑，什么也不说。
美丽的女孩，其实都知道的吧，她对男人的杀伤力，和诱惑。
让男人不能反抗，只是微弱的接受和无言。
所幸，她很快就睡着了。
慢慢的，身体滑到我肩头。
我反而安定下来。
随着她的呼吸变得均匀，身体在变得柔软放松。
她睡着的时候，全然没有了那份漂亮女人的攻击性和霸道。
还是象小兽，在安睡的小兽，温和，让人怜爱。
她的长发，散落到我胸前，有点痒，可是我不敢动。
这样的近距离，闻得到她的淡淡而清新的味道，
又不像香水，也许这就是年轻？
她的睫毛有时轻轻地抖动，也许是在做梦吧。
这样的女孩，会有什么样的梦呢？
我已无法想象。
终于，广播响起。我们要到了。
她醒了。直起身来。
眼神还是迷蒙的，大概还没完全清醒，这么短的飞行，也能入睡，真是年轻。
她的脸是那么红，年轻女生总有很好的腮红。
我揉揉肩膀，忽然希望这旅程再长点。
窗外，是厚厚的云层，无边无际。
她拿出手机，准备开机。
我说：“降落的时候，最好不要开机。”
她回过头来，看着我。
哦。
她乖乖的放下手机，放回背包里。
静静的，和我一起，等着降落。
纷飞（一）
我呆呆的看着窗外。
那里，除了云，还是云。
三万英尺的高空，能看到什么呢？
但是，在那里，我看到了我的爱人。
临登机前的，拥抱。
我呆呆地想着他。
他不帅，也不算体贴，可是我。
换种姿势，更深地陷进座椅里，我无聊的叹口气。
裙子好象是稍嫌短了点，我拉了拉裙摆，虽然是那么的没意义。
年轻女孩的身体，白皙而结实的大腿，对人的吸引力是不言而喻的。
我已经习惯了人们的目光。
身边的这个男人，应该还是个绅士吧，我用眼角的余光来判断。
他的年纪，应该可以做我的父亲，至少是叔伯。
这一定是他的商务旅行，西装，黑色公文包。
还有他鬓角的班驳白发丝，在阳光里一闪而过。
其实我应该是没有什么心情来研究我的同座的。
因为我刚刚离开我的爱人，应该是很忧伤的才对。
可是，他是我的爱人吗？
我咬着杂志的页角，皱着眉头想。
我喜欢在他的怀抱里，喜欢他在开车的时候，忽然把手伸过来揽住我。
我会尖叫，然后会笑着打回去。
然后，我们会亲吻。
象，所有的恋人那样。
那个城市里的阳光，是那么好，那么灿烂。
我在阳光里，笑的那么灿烂。
他总是说，不要这样吧，大街上，那么多人，看着多不好。
我偏不。
我把手插进他臂弯里，深深的，紧紧的。
电梯里，几个年轻女孩说笑着拥进来，空间一下变得狭小而拥挤。
我站在他前面，退后紧贴住他，把他逼进角落里。
我感到他身体的热气，回头冲他挤挤眼睛，他无声的笑，笑里说我是个恶作剧的孩子。
可是这样，就表示他是我的爱人了吗？
这么简单？
我无聊地坐着，我想那姿势一定不是很雅观。
来回摆动一双腿，脚上的白色跑鞋摩擦到地面，呲呲地响。
窗外的阳光有点热了，正午时光。
我拉上窗，又打开。
我是个焦躁不安的女孩子，他一定这么想。
有点饿了，午餐怎么还不来？
我看看手表，刻意地把手抬得很高。
我的手表可很秀气呢。
我不是一直不安定的呢。
我感觉他在看我，也许是在研究我。
我转头看他。
他对我笑了笑，微微的，无声的。
我也笑笑，扬扬嘴角。
这个人，还可以哦，没被我的眼光吓到。
我看人的时候，从不偷偷摸摸，不遮掩，直视对方的眼睛深处。
他，还满好看的，我说的好看，是很端正的意思。
有点，慈祥？安全？踏实？
我心里，冒出来好多词，但是，又觉得不完全。
他没和我说话。
我又无聊了，幸好午餐来了。
他果然很绅士，帮我递餐盒，饮料。
我是那么饿，撕开包装时那么心急地差点打翻。
心里怪自己，临走前只忙着拥抱话别，却忘了我的肚子问题。
吃完了，还是觉得饿。
空少第二次派发饮料了，到我了。
我老实不客气，“我还要饼干，恩，那个。”
橙汁也能垫垫肚子吧，希望。
一直，我的吃相，是被大家称道的，哈哈。
他们总说，和我一起吃饭是最幸福的事，因为我吃的永远是那么香。
我抹抹嘴角，重新陷回座位里。
他在喝咖啡。
我从不喝咖啡。
那是大人的饮料，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这么想。
现在我想，那是老人的饮料，因为我也是个大人了。
只好派别人去做老人，哈哈。
他的手，也不很年轻了，但是指甲很干净。
我喜欢。
我看看自己的手，那么细致，那么白皙。
我没见过比自己的手更漂亮的。真的。
如果不能被我的爱人小心珍惜地握在手中亲吻，那真是可惜。
不饿了，我的忧愁又回来了。
我真的爱他吗？还是只是发生在那个远离我的生活的城市里，才得以熊熊燃烧的爱情？
叹口气，我不知道。
把手臂支在扶手上，我开始发呆。
他在看文件，密密麻麻的字。好象是日文。
有种说法是，认真工作中的男人，最性感。
我看着他，微侧着身体。
也许吧，一个人认真时候的样子总是好的，但是和性感有什么关系呢？
我觉得男人怎样是性感呢？
换只手撑着腮，我开始胡思乱想。
恩，手表---我的答案是手表。
我觉得男人戴着手表很性感，大的，男人气的，质朴但是高贵的手表。
于是我看了看他的手表。
果然，是合我心意的那种。
他感觉到我的注视，抬起头来。
我立刻缩回身体，坐好。
也缩回目光。
可是我是这么无聊呢。
不，不是。
其实我只是很迷惑，那么多的不明白。
我要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真让人头痛的问题。
这让人疲倦的，昏昏欲睡的飞机上的午后。
我有点困了。
伸了个懒腰，狠很的，嘴里恩恩的低呼出声，那是我的习惯。
有次，被电话吵醒，朦胧中接听，把电话那头的人着实吓到。
他说我的声音，那么娇，那么软而嫩，深深的象从梦境里浮出来。
因为不是很熟，我想他不敢说的那个字大概还有，性感。
呵呵，自此，不敢在未完全清醒前接听电话。
可是这，陌生的飞机上，没关系，谁也不认识我。
伸懒腰也是很享受的事呢，想想看，身体完全展开，不受约束。
可是我不小心，还是碰到我的同座了。
碰到他的手臂。
他还是微笑。
什么也没说。
我不好意思，尴尬的笑。
然后我就睡着了。
醒来我发现我靠在他肩上。
他没有在看文件了，手里什么也没有。
我醒了，但是我没动。
我在想，我刚才梦到谁了？
是的，我梦到回到我的生活，帘幕低垂的卧室，我在打扮，可是不知要去见谁？
他一定有在用香水，不，也许是须后水。我对男人的香水没概念。
但是很好闻，清爽，让我想起秋天的树，那种很高的，笔直的。
身体有点软软的，不想恢复。
我还是有点迷糊。
这时广播响了。我们要到了。
我终于坐起身来。
他感到了，对我点头的同时，伸手揉揉了肩膀。
我的脸一定是红的，每醒来总是。
我揉揉眼睛，忽然希望这旅程再长点。
他为什么不对我说话呢？
我的脚踢到座位下的背包，让我想起我的手机。
我要听歌了。
俯身去看窗外，厚厚的云层，无边无际。象我想不明白的问题。
我再叹口气。
然而，听到耳边传来声音，他的。
“降落的时候，最好不要开机。”
他在对我说话。
我回过头来，看着他，他还是那么温和，微笑。
哦。
我乖乖的放下手机，放回背包里。
静静的，和他一起，等着降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