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拉得长,是增加痛苦还是减少痛苦呢?我算不清,但是我陪他走得愈远,愈怕从此不见。——杨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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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三十,农历五月初五,宜出行会友,大事不宜。
漓江江心,六只长竹捆成的竹筏已经泛成黑色,它静静的停在江中央。
“如果有人来找我,麻烦你告诉她,我在老地方等她。”
摇船女点点头,伸出手在裤子上擦了擦摇桨时沾到的水,一把拿过了渡船人递过来的二十块钱。
这是规矩,漓江寻人的规矩。
摇船女记得,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个了,三个不同的男人,三个同样的场景。
他们都是早早来到岸边,等着渡船女这一条船,只身一人上船,手里拿着一瓶桂花酒,一个人默默坐在船头,望着漓江许久,喝完酒,灌一瓶漓江水。
“如果有人来找我,麻烦你告诉她,我在老地方等她。”
他们都是一样,灌完漓江的水,就和摇船女说这样的话,摇船女只记得,他们每个人只来过一次,但,没有人来找过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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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妹到了婚嫁年龄,阿妈给阿妹梳了双辫,换了裙子,扯了耳线,戴了首饰,把阿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阿妹两只手纠缠在一起,红着脸,低着头,看着两只脚的脚尖前后踩,刚满年纪的阿妹看到眼前的阿哥,是真的,心动了。
阿哥高大壮实,手臂上的肌肉虬龙一般,一只大手挠着后脑勺,傻笑的露出一嘴的大白牙。
在阿妹看起来,阿哥阳光帅气,从内到外都是自己想象的类型。
故事是这样开始的,阿哥聪明能干,每天帮着阿妹家干完农活后还会帮着阿妹打理家务活。
晚上还会拿着月琴来到阿妹的楼下,轻轻地唱着属于他们两个的情歌,阿妹看着楼下的阿哥,嘴角笑的像天上的弯月亮。
阿哥在洒满银色月光的江边勾着阿妹臂膀跳着篝火舞,阿妹靠在阿哥的胸膛说着属于他们的情话。
阿哥勾一勾阿妹的鼻子,阿妹扭一扭阿哥的耳朵。
在那片汪洋般的花海,阿妹踮起了脚尖,阿哥低下了头,在温柔的山水之中,他们的的影子交织成一道光,散在每一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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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离开,那我等你,如果你回来,记得来找我。”
这个时代的男人已经不再属于这里,他们属于外面更宽阔的世界。
阿哥走的时候,是阿妹亲自划着船将阿哥送到对岸。
那短短的河,流着长长的水,那短短的河,留着长长的情。
“你等着我,等我回来,我回来,娶你。”
“我等你,不要…不要忘了我。”
阿哥走的时候,轻轻抱了抱阿妹,吻了她的额头,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只银手环,那是阿哥自己打的。
“你记住,这是我的,你带上,你就是我的。”
阿哥离开以后,阿妹每天都在楼上望着阿哥离去的方向,日出的时候,阿妹要看一眼那边的昏晕,日落的时候,阿妹要看着那边的金色。
人,总是要有期待的,阿妹的期待,就像漓江的水,一瓢清,温婉细腻。
来游漓江的人越来越多,阿妹在做完农活和家务以后,总会去漓江撑撑船,看一看那些人,看一看那一对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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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江人喝完了酒,灌了一瓶漓江水。
这片漓江,和原先,不一样了。
渡江人递给摇船女二十块钱,这是规矩。渡江人下了船,看着渡江女把船摇走,慢慢的,走到对岸。
她说,我是这个月第三个寻人的人。
渡江人收好那瓶子,点了根烟,抽了许久,烟,自己灭了。
黄昏的光打在渡江人的背上,他在这片孤独中呆了很久,地上都是抽了一半的烟,都是它自己灭了。
渡江人回到自己的家,门厅有一个大缸,渡江人拿出口袋里的酒瓶,把里面的漓江水,倒了进去。
“你说,让我不要忘记你,我说,你就是我的…”
或许,等着一缸水都装满了,你才会是我的,我才有资格去娶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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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船女把今天赚的钱放回包里,回家的路上,她在想,那三个渡江人,等的,到底是谁。
也许,是他们的爱人吧。
那,我的爱人呢?
摇船女走到楼顶,看着日落的余光,她等的爱人,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期待就像一场梦一样的彩虹,完美,却虚幻。
五月三十一日,农历五月初六,宜出行,忌搬家。
摇船女从大雾中穿来,一个渡江人上船,一言不发,摇船女摆桨,摇船。
河中,渡江人掏出一瓶桂花酒,自顾自的喝了起来。
摇船女很是惊讶,为何这个人和前三个人做的事一样,这四个人,难道是约好的吗?
渡江人喝完酒,灌了一壶漓江水。抬头看了一眼摇船女,摇船女确信,这个人,不是前三个中的任何一个。
“如果有人来找我,麻烦你告诉她,我在老地方等她。”
渡江人掏出了二十块钱,摇船女擦了擦手,收了过来。
“我想问你一下,为什么,之前会有三个人都来找人,昨天还有一个。”
渡江人掏出了一根烟,在潮湿雾气里点了很久。
“因为我们找的是同一个人。”
“她是谁,是你们的朋友们?”
“是爱人。”
渡江人的烟抽到了一半,灭掉了。
“我离开之后,她出了意外,头受到了冲击,失去了一部分记忆,辨别能力也损坏了,她得了脸盲,看谁,都不一样。”
渡江人深深的看了摇船女一眼。
摇船女站在那里,扎着两个辫子,穿着裙子,扯着耳线,带着银饰,还有那银手环。
和渡江人第一次见她的样子,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