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着父亲后面去看陈老爹的时候,遥遥看到低矮砖瓦平房孤零零的立在荒芜的草堆之间,屋后的朽木似乎要压倒屋子,黑灰的木门上却贴着副红艳艳又金光闪闪的对联:和顺迎进鸿运财,平安带来吉祥福。横批是吉祥如意。新贴的对联,是中国人家的传统,也是对新年的希望。就像陈老爹,就像我,一生不过祈求平安富贵。然而陈老爹这一生,蓦地叫人难过,他快要走了,一生也没富贵起来。
到了门口,因为门是微微的掩着,“洪明,洪明”父亲在门口喊了两声,没有人答应,“没有人呢,进去看看。”父亲一边敲着门一边钻进了屋子。洪明是陈老爹长子的名字,这大过年的,陈老爹又是卧病在床,我们猜应该是有人在家照看的。我隐约听见有人咳嗽声,一会儿又听见父亲叫我,遂赶紧进去看看。父亲的年纪尚可和陈老爹说两句话,而我这样的小辈只能把头伸进黑雾般的屋子里瞅一眼问个好,陈老爹歪在床上,我连忙高声的喊了句:“陈老爹好,大梁子来看你了。”陈老爹艰难的挪了挪身子,沉重的嘿了一声,算是答应,随后又剧烈的咳了起来。父亲赶紧走到他身边,扶着他好好躺下。我便钻出了屋子。
印象里陈老爹永远驮着背,佝偻着腰,总在低着头忙,扒柴啦,拉板车啦,割稻子啊,我仿佛没有看到过他抬过头。只有小辈们喊他的时候,他会放下手里的活,抬头看我们一眼 陈老爹是我的本家,爷爷辈分的老人了,不过已经隔了好几代了,在外刚回家的时候,母亲曾经帮我梳理过村里人的辈分及血缘关系,可我的智商实在记不住那么庞杂的系统。于是见到老人便叫爹爹,比父亲年长的叫大伯,比父亲年轻的叫小爷。虽然有些不恭敬,母亲责怪,到也没闹出笑话。陈老爹有两个儿子,因为都比父亲年纪稍小,见着面我便喊大爷,小爷。因为不是同一血缘,我们家与他们家并没有多少来往,只是一个村又是一个姓氏,听说陈老爹生病了很严重,便来看看。我不知道是什么病,只知道大家背后都说他快要走了。
他快要走了呢,我并没有多少悲伤,可能是因为自我爷爷过早离世我已经看淡老一辈的离开了。不过陈老爹我到记得一件事,他救过我的命。大概是初上学的年纪,我们村口有一个又大又深的石灰氹,那个氹的深度高于现在的我。小时候父母亲不在家,爷爷奶奶出去劳作,没有人带我玩,就一个人在村里瞎跑,然后不知怎的掉进了那个大石灰氹,应该是有人家建房子,石灰氹里满满的都是石灰泥。我一个人在灰白的坑里挣扎,怎么也爬出不来,越陷越深越来恐慌,无与伦比的害怕,那时年纪小,没想到生死,倒是害怕爷爷奶奶回来发现我又淘气要被打骂了。后来,陈老爹扛着东西路过,看到石灰氹里挣扎的我,赶紧的把我拉出来了,后面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肯定免不了一顿骂。不过那个矮小的老头子急急的放下身上的担子,伸手来捞我的轮廓这么多年来一直深深刻在我的脑子里。
无聊地磨着脚下的荒败的枯草,我在干枯的梅树下摸来摸去,枯干的树干上没有花苞,摸上去戳手,这棵老梅也曾霜晓寒姿,然而今年似乎要枯死了。极目远眺,看到廣阔的田野,远远的对面有很高的坡,以前村里人打油绞米总要上街上去,就得爬两个高坡。我仿佛又看到木制沧桑的板车驮着人们的收获和期望缓慢的爬坡,拉车的男人们汗珠涔涔的往下掉,像是夏季的雷阵雨。路过的人看到有人拉车上去,必然是义不容辞的帮忙推上去。上了高坡,拉车的人嘿嘿的喘着气,高声喝着感谢的话。我有时放学回来的路上看到有人拉车,不管是叫大爷还是爹爹,也忙不迭的尽一点绵薄之力。那时候力气不值钱,真正感受到乐于助人的欢乐。其中帮的最多的还是陈老爹,因为我总记得他救过我。况且看着陈老爹孤单影知的拉着沉重的班车,心里总觉得的帮他一把。因为人家都是夫妻二人或者带着孙子孙女帮忙,然而陈老爹始终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