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街有少年朝气蓬勃,老李头坐在自家的摇椅上,听着此起彼伏的市井声,在汽车的嗡嗡声中,闭眼而笑。
他喝过最烈的酒,看过最美妙的云,行过无数地方的桥,和最过命的朋友在最大的城市里奔波,在正当最好的年龄爱过一个人。三五知己,四九儿孙,半生浮沉快意,末了还是回到这个小院。
他听见远处传来的马达声,想儿子下车时如何模样,如何欣喜,想着孙子清清脆脆喊爷爷时的欢喜。他独爱这个孙子,在他日渐成熟的脸上,有着当初自己的年少轻狂。
车停下了,下来的只有儿子。他向车里伸了伸头,然后又缩回了他的摇椅中。儿子坐在荒凉的阳光下,他们之间有大片的沉默。孙子去补习了,儿媳妇陪孙女去考级了。他眯着眼,认真地听着儿子的每一句话,工作不顺心,又和老婆吵架了。他听见自己微不可闻的叹息,又想起当初自己只身一人闯荡,在城市的角落烂醉成泥。
若儿子仔细看看父亲,他会发现父亲急速老去的容颜,与他相似的脸庞,相似的眉眼,并从老李头脸上的褶皱之间,品出更多的意味。
儿子起身,去屋子里新建的厕所里撒了泡尿。老李头无限平静地看着儿子,儿子也无限平静地看着他。儿子留下几张红钞,放在父亲的摇椅上。老李头起身欲拒,却看见远处夕日欲颓,平直的路上,燃烧着永恒不变的火焰。儿子急急地跳上车,在轰轰的车鸣声中向着看不见尽头的远处驶去。
被他抛弃在身后的老李头,年轻时父亲站在门前微不可闻的叹息,此时仿佛却又出现在他的眼前。他看着儿子不再回头的身影,带着浑浑噩噩的气息,消失在灰白的路上。但他仍能感受到儿子深沉的背影,就像第一次送他上学时,在众多五彩斑斓的孩子中,清楚地看着他的书包。
有孩童带着叽叽喳喳的声响,打老李头身前走过。他仿佛看见孙子稚嫩的笑脸,儿子背着书包兴奋地牵着他的手,他仿佛看见年幼的自己踩着家门口那条混混沌沌的小路,在父亲的目光下消失在尽头。
他在孩子亮晶晶的眼中看到自己迅速老去的容颜,迅速染白的青丝。他看见自己坐在摇椅上,听着此起彼伏的市井声。
他忽然觉得自己老了。这老去的不是容颜,是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