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长是一瞬间的事情”
我十岁之前是很调皮的。弄坏小女生的伞，欺负小女生，果园里偷荔枝偷龙眼，拿石头砸不喜欢的人家的房子，去河边游泳，去田里摘别人家的西瓜。总之，那时候我性子野，简直是一个小混世魔王。
父亲对我管教严厉，说不听就要动棍子的。也挨了不少棍子，那时总觉得父亲也不会真的动力气打我，也觉得自己皮厚，受得住。
十岁之后我是很内向，沉闷，安静，对周围的一切事物变得小心翼翼。
十岁那年，我小学四年级。我的父亲永远的离开了我。一场车祸夺走了父亲的生命，也无情的摧毁了我的家。家里的顶梁柱轰然倒塌，生活重担全落在母亲身上。母亲是一名实在的农村妇女，文化不高，勤俭朴素，是传统的中国女性，无新潮思想，无技术，一直在家里相夫教子。父亲的突然离世，惊慌的除了她的身体，还有她的精神和灵魂。
我第一次感受到了生命的脆弱和对未知生活的恐惧。我总不能轻易的接受父亲离世的事实，一切都是很完整，父亲的严厉，母亲的慈爱，我的调皮，就是一个家庭的组成部分，像是个稳固的三角形状。可是某一天自己在外面将自己搞得很脏，身上全是泥土，头发乱糟糟，手指黑溜溜，回到家本以为又会遭父亲批评，可回到家才发现父亲不在了，再也没有人会训斥你。家里只剩下母亲疲倦的在厨房煮饭，她的身体消瘦了，背影很落寞。
那一刻，我才真正地感受到了心里那种被迫成长的痛。
父亲去世后，母亲不得不工作。在农村，种水稻，种花生，种辣椒，种菜，只要是你肯花费力气，都是可以自力更生的，自给自足的。母亲每天早上早起，就先去菜地给菜园里的菜浇水，又去田里巡田，看种下的庄稼是否都长得好。我便早起做早饭，把母亲的早饭和午饭一并准备了，再去上学。放学回来，母亲总是还未归家，她不是在田里除草就是帮别人干杂活，我便把晚饭准备好，总是等到天快黑了，母亲才戴着草帽踏进家门。吃完饭已是晚上七八点。
家门口有一棵长得壮实的龙眼树，是父亲种下的。树下还摆了几张石凳，也是父亲装上的。父亲还在时，吃完晚饭，父亲和母亲会坐在树下乘凉，母亲手拿竹扇，父亲抽着烟。两个人有时会沉默地一直坐到深夜，也会唠嗑，家长里短，大多数都是母亲在一旁一直唠叨，父亲在一旁听着，时不时地回应两句。我不是被父亲抓起来，关在房间写作业，就是和一群混世魔王在外面玩到很晚才回家。夏天的时候，晚风很清凉，坐在家门口的石凳上，看天上的星星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父亲走后，母亲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家里看电视，很少坐在石凳上吹风，偶尔我从房间的窗户看，母亲一个人坐在石凳上，吹着风，空气里还夹杂了一股湿润的咸咸的味道。
母亲的话不多，却总会叮嘱我要好好读书。她总叫我不要担心，读书的钱她挣得起。母亲很支持我读书，并将供我读书作为她努力工作的动力。一个简朴的农村妇女都知道教育的重要性，我也渐渐地知道了，读书对我意味着什么。母亲不留余力的把所有的爱都给我，培养我成为一名有知识的人。不管她的工作多么辛苦，她都未曾想过要剥夺我读书的权利。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的意识对成长的概念才渐渐变得清晰起来。那些年与母亲相依为命，不再去捣蛋，也不再跟村里的那群混世魔王一起偷东西，砸鸡蛋，欺负小女生。我压制了本属于那个年纪该有的活泼，对所有的事情都开始变得谨慎，小心翼翼，在那个年纪里就有了不该有的冷静和坚忍。我也很小心地照顾自己，从不让自己受伤，每天过马路都很小心，从不在马路上嬉戏，看见有车必定是先让车过。
后来才明白：一个人的成长是一瞬间的事情。
从初中到高中，母亲一直与土地为生。也是靠着那些微薄的收入，将我供上了大学。我考上大学的时候，她开心得落了泪，长满老茧的双手擦拭眼角的泪。岁月在她的身上留下了深深浅浅的伤痕，她的额头布满了皱纹，头上不知什么时候冒出了些银丝。她还是很瘦，瘦弱的身板却还是一如既往地在农田里劳作，插秧，拔花生，摘荔枝，这些工做了十来年，她还是很有兴致。每次庄稼有收成，她都会感叹一句：希望明年还是一样有收成。
我与她说，在大学里我有国家奖学金，有国家政府的补助，我还可以做兼职赚生活费，叫她不必在那么拼命地干活了。她总是一副怕我在大学里吃不饱的样子，总是要给我汇钱。母亲说，在大学里也要好好学习，别松散自己。
我一直谨记母亲的教诲：在大学要好好学习，别松散自己。
我在大学里除了学习专业知识，其余时间都在兼职。我在大学的食堂里刷了四年的碗，也在图书馆里当过管理员。我总怕自己闲下来，害怕自己忘了辛苦的感觉，害怕自己忘了母亲还在家里的田里风吹日晒。我从来不敢说辛苦，身体的累可以消除，怕的是心里的累无法负累。
尽管过得有些辛苦，我的心态还是很乐观，和舍友打成一片，跟班上的同学互相学习。我总觉得生活不会坏到不能再坏了，当一件事坏到了极点，它就只能往反方向走了，生活只会越变越好的。
有一日，母亲给我打电话。她说有个男人对她不错，对方希望能与她组建一个家庭。母亲电话里有些欲言又止，有些小心翼翼。自从父亲去世后，母亲便是带着我生活。也曾有人向她提过再找个人搭伙过日子，可母亲总是拒绝，她总说我还小，等我长大些再说。母亲从不想对我的生活，施加压力。她担心若是再组建一个家庭，家里的氛围会变，也怕影响了我。这么多年的咬牙坚持和磕磕碰碰，母亲总是一个人挺直了胸膛，像一个巨人一样挡在我的面前。
我问她对方是什么身份，从事什么工作，家庭背景是什么。
母亲倒是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我。对方是单身，妻子在很多年前生病去世了，还有两个女儿。
我沉默了一会儿。问母亲：“他对你好吗？”
母亲说：“两个饱受苦难的人能走在一起是不容易的。我们坦诚相待。”
我说：“好。”
我见到他时，他正在母亲的菜园子给母亲种的菜除草。他不算高大，皮肤黝黑，岁月也在他的脸上留下了痕迹，额头的皱纹随着他的笑容变得清晰。他把自己收拾得很干净，一头黑发里夹杂几根白发。他看见我时，笑容有些拘谨，像个孩子一样站在那里，像是羞涩，又像有点害怕。我明白，他是个憨厚老实的人，笨拙而充满热情。
我朝他笑，喊了一声：“叔叔好。”
他笑了，眼睛眯起来，露出牙齿，朝我点点头。太阳的光散在他的身上，微风拂过他的发梢。母亲正朝我们走来。
这个男人会与母亲相互依存，相互陪伴，他们会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两个人携手，在平凡的日子一起走向岁月的尽头。我们重新拥有了一个家，不光是有儿子，还有丈夫，还有女儿。
我想我们会相处得很愉快，围坐在家门口的石凳上聊天。晚风很清凉，星空很璀璨，母亲很快乐。在天上的人，也会很欣慰的。
是吗？
爸。
文|北寄
图|@仙球酱
寄语|母亲的爱是深沉而细腻的，别忘了她的生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