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8-07 读 卢望军:四十

今天,我满四十岁了——真的。

忽然就觉得自己好老好老了。

以前从来没有想过四十岁是什么样子。就是觉得,好老了好老了,让人莫名不安的老。

小时候,觉得二十岁的人老了;二十岁时,觉得三十岁的人老了;三十岁时,觉得四十岁的人老了;四十岁时,觉得全世界的人都不老了——因为自己也老了嘛。

还记得某一个暑假,也是现在这么酷热的天。我们几个小孩子在夏天悠长的午后和聒噪的蝉鸣中抱怨:一年怎么这么久啊!还不到过年!

旁边一个二十多岁的阿姨很惊讶地说:“一年好快的!只有你们小孩子才会觉得一年好久!”那时候,我爸我妈我伯我叔,这些我眼里的大人老人,常常把一句话挂在嘴边:“一年真快,一划,就过去了。”一划,大约相当于普通话的“一晃”。

那时候,总是巴望过年,自然不能认同大人的想法,现在,一晃,我就四十了。


前几天,在韩少功的《山南水北》里读到“我在更微点的大楼和更更微点的公寓和更更更微点的房间突然两鬓生霜”,心里大动。

一晃,就四十岁了呀!再一晃,就两鬓生霜了呀……

但其实,哪里是一晃呢!档案里,留下了那么多不可删改的履历;脸颊上,留下了那么多淡化不了的色斑;心上,铭刻着那么多爱与遗憾,痛与温暖。

四十未必真能不惑,但四十,的确可以算是人到中年了。那在今天,细细梳理一下此时此刻的心境,可否算作是一份小小的年中总结?那些爱恨情仇,都在惑与不惑之间。

关于爱情有时候,我想,我和兰先生,算不算爱情呢?似乎是,也似乎不是。尤其在相识相处21年之后,在每天为了两个崽忙得团团转的时候,爱情所应有的激情、浪漫、神秘,似乎都很稀薄了。兰先生之前不是文艺青年,现在也不是文艺中年,我没有办法跟他谈李白杜甫,谈百年孤独、月亮和六便士。这于我,当然是小小遗憾——对于女人来说,丈夫如果还能够同时是朋友、偶像或者精神伴侣,当然最好不过。兰先生不是这样,不是他的错,是我,还没有好到值得拥有这样完美的伴侣。兰先生的确不能跟我谈诗和远方,但是,他让我的眼前,不苟且。


兰先生是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毋庸置疑。兰先生对我,就像养猪,不仅变着花样投食,还定期清理猪圈。有一次,我们面对面坐着,遗憾宝宝昕不是一个女儿。兰先生说,我可以把你当女儿呀!我诧异地看着他,想知道这样的话,他如何说得出口。只见他脸色平静,与平时并无二致。大概他对我如此定位,所以能够包容我不做饭、不搞卫生、一天到晚做梦、还经常性买买买然后丢丢丢。这么多年,不能说,我完全没有设想过爱情或者生活另外的模样,也偶尔生出“如果”“如果”的心,但是,正如杨绛说的,“我们曾如此渴望命运的波澜,到最后才发现:人生最曼妙的风景,竟是内心的淡定与从容”。爱情亦是如此。走过那么多桥,看过那么多云,最眷恋的,是乡间小路上的晨露与夕阳。

闲来无事的时候,我喜欢收拾衣柜,坐在窗台看云,心境如一首田园诗,要取题目,大概“我想和你虚度时光”几个字合适。

关于育儿大概没有一个新手父母,不做孩子将来飞黄腾达的梦。中国民间的“养儿防老”即是这种观念的投射。东烨小时候,我总觉得他是个天才,总能从种种细节处发现他天赋秉异;慢慢地就发现他身上的小毛病;现在他上高中了,终于发现也接受,我的东烨,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孩子。这种心态,对于养育宝宝昕,实在是意义非凡。宝宝昕四岁了,我从来没有一刻,预设过他的天赋秉异,因而也就没有所谓“精细化管理”的长远规划。就是陪伴。他要听故事,便讲故事;他要捉迷藏,便装模作样地到处找找藏藏;他要大言不惭地要从1数到1000,就听他长时间念叨……不把孩子当成天才,对于父母和孩子,也许都是一件好事。孩子身心健康、积极生活、踏实工作、理性清明,便算我为国育才了。一天早上,宝宝昕受身上的水珠的启发,说了一串词语:毛毛雨,小雨,中雨,大雨,暴雨,瓢泼大雨,倾盆大雨。我明白过来,他是在给雨量排序。我并没有教过他,是他自己明白了其中的不同。养儿的心态,也许该像春风吹过大地,不用回头,所过之处,自然会有青草遍地,百花盛开。

关于迁徙  迄今为止,我在五个学校工作过。涵盖农村小学、农村中学、县城初中、市区小学和私立初中,将来不管成就如何,吹吹牛皮说自己呆过中国各级各类学校,那还是不脸红的。到怡雅中学,当然是其中做过的最艰难的决策。这一年,我一直在想,39岁的我,不顾一切,说走就走,除了现实的考量,还有没有其他因素。想来想去,我听到了内心的声音——好玩。我被我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这是老夫聊发少年狂么?苏东坡写《密州出猎》的时候,也是39岁左右。也许,轻狂,不是年少的特权,对于愿意像一条河一样去流动,像一只鸟一样去迁徙的人,老去这件事,大概会无限期迟到。我曾设想有那么一天,我老了,很老了很老了,拥有腾空而起的神力,盘踞天空,俯瞰大地。也许地面上,最清晰的痕迹,是我一次次迁徙的足迹。

当然,在每个学校,当然也包括怡雅中学,都有我喜欢和不喜欢的事情。我最难于释怀的,就是时间的被霸占,没有之一;晚自习便是我最深恶痛绝的事情,没有之一。但是,一年过去了,我发现,每个星期二晚自习,我都写出了一篇不错的文章。或许,四十岁的人,对于生活中的不完美,应该更接纳,并且有酿苦难为美酒的能力。

好巧,去年签约的时候,也正是8月7日。这种巧合,是命运之神的暗示么?一只鸟,因为贪恋天空的辽阔,舍弃了地面的安逸,从此,白云为衣,晚霞为裳,风雨兼程里,出发即是到达。

关于阅读  阅读这件事,说了很多了,这里,就轻轻带过吧。如果只用一句话概括我阅读的目的,会是什么?阅读,是为了精神疆域的辽阔。就是这样了。

关于写作 写作这件事,也说过很多了。再说两句无妨。到今年8月份,我有意识地写作,刚好十年。写十年其实也不难,就是一天天、一篇篇写而已。写了十年,发表了一百多篇文章,得了一个散文奖,出版了一本书。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就是写。写着即是快乐,写下即是永恒。我很少看自己以前的文字,偶尔翻到,有时候会有些诧异:我曾经这样想过、这样写过么?但我无意对之前的文字和想法进行修改和修饰,我只是写,向前走、向前写。

写作,让我变得丰富。用文字思考的时候,我有时候像孩童,有时候像老者;有时天真烂漫,有时张牙舞爪;甚至雌雄同体,身份莫辨。这都是我,都是瞬间的我,真实的我。有个朋友看了我的文化散文,说感觉挺man的,我很乐意被这样评价。

关于趣味我其实算一个比较乏味的人,不追剧,不磕CP,不追美食,不去网红地点打卡……如果一定要找一点爱好的话,除了读书写作,便是爱裙子和爱养花。东烨曾经写过《我的妈妈是花痴》一文,说我对于花的喜爱是百变的,从鲜花到盆栽到水培到干花,一轮一轮地喜欢,后来还爱上了收集花盆,甚至花架……这全然是写实。后来生了宝宝昕没有时间,后来到了长沙租房住没有地方,便不怎么折腾花了,只是偶尔在办公室或者餐桌上,插几支鲜花,像回忆一个固执的旧梦,聊胜于无。


而对于买裙子和穿裙子,我的态度,则近乎放纵。想来,这大概是对人生前二十年没有怎么穿过裙子的一种补偿。或许,也不全是。裙子和鲜花,在我,是美的象征。而美,大多带有稍纵即逝的性质。当当上买书,还经常买不到了呢,所以,面对美好的事物,如裙子,不仅要爱,还要热爱,还要深深地爱。我不喜欢冬天的唯一理由,就是不能穿裙子。当然,这句话的潜台词是,我从不把厚重的毛呢裙当做裙子来看。


有一两样痴迷的事物,大概就不算太乏味了吧。古人有玩物丧志之说,但是,不玩物就有志了么?不在这一两样事物里痴迷,人,如何在心里天马行空,纵横驰骋?

关于容貌  专门拿出一节,来说容貌,当然不是因为长得漂亮啥的,而是,受了这句话的蛊惑:四十岁前的脸,是父母决定的;四十岁后的脸,是自己决定。当今世界,到处是自己决定的人造的脸。抛开整形化妆不算,还有美颜、滤镜的肆虐。想在公开场合,看一张自然的脸,好像还不容易。这不,我就有一张。我在语文湿地专栏和公众号以及朋友圈封面上,都用的一张侧颜照。经过化妆、美颜和精修,那真不像我了。有个笑话。我去江阴上课,在餐厅碰见徐杰老师,两人大眼瞪小眼,两秒后各自走开。我没有见过徐杰老师的照片,不认识可以原谅;但是徐杰老师可是见过我照片的呀!徐杰老师的解释是:只见过侧脸。或者,即是见了正脸也认不出吧的吧。这个笑话提醒我:女人啊,你可以用美颜相机欺骗全世界,但自己千万不要当真了。


四十岁以后的脸,是一张怎样的脸呢?


那不是有形的眉眼口鼻,而是无形的气质风度。如果气质是可以修炼的,我希望我是这样的:虽然还谈不上从容但已然不焦虑,虽然还说不上慈悲但应该不冷漠,虽然还说不上谦恭但应该不张狂;温婉、安静、平和,坚韧,这样的中年女子,我喜欢。


我生在六月,一直觉得自己命属莲花。但是这两年,突然对小雏菊萌生好感,家里插花,一般都是一把小雏菊,而且还是紫色的那种。不那么热烈,但自有一种安静的韵致,立在花瓶里,一如粗陶的花盆,木质的家具,都使人想起秋天和煦的阳光,轻柔的风,高而远的天空。仿佛只要我愿意,仍然可以像小时候那样,折下一朵,别在衣襟,或者鬓间。


好巧,8月7号,适逢立秋节气。这也是一种暗示吧?秋天不像春天那么蓬勃,也不似夏天那么热烈,但是,薄薄的阳光,清爽的天空,自有一种澄澈和明朗。

呵呵,这就是那张欺骗全世界 照片。

这张,是比较真实的!

关于乡愁说实话,我曾经非常不喜欢长沙这个城市。长沙,太喧嚣,星城啊,一拨一拨的造星运动啊,使我觉得空气里飘荡的,都是热切的欲望的味道。但,就来了。一年过去了,我还是没有能够爱上这个城市。我还只是坐着地铁或者汽车,在这个城市的腹地或地表呼啸而过,我还没有用脚步去感受这个城市的悲欢,我还没有呼吸过深藏于小街小巷的普通人的生活气息,最重要的是,我还没有与这个城市的一些人发生更深的联结——我,便还不能算是这个城市的居民。


于是,我第一次,体会到了乡愁。


或许,远行的意义,是为了让我更能懂得李白的漂泊,苏轼的流荡,唐诗宋词里的乡愁?在小区晨跑,斑鸠在草丛里鸣叫,我仔细辨认,看它是否如我惯听的那样悠长,缠绵。


……

四十了,还有惑,还能爱,能生长,能热烈地喜欢,能勇敢地梦想……四十岁了,一切也都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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