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算了吧。”她说。
“为什么?你不是饿吗?”他问。
她踌躇了一下,才像没决定好似的慢吞吞地说:“我只是觉得,外面下这么大雨,让外卖小哥跑,不太好。”
他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心里却在想,点个外卖至于这么上纲上线吗,再说了,人家送外卖,当然是希望生意越多越好。这是他的工作,和下不下雨有什么关系。他不屑于她的短视和沾沾自喜的善良,只是这种不屑只能藏在心底,千万不能溢于言表——至少在泡上她之前不能。
“等雨停了,我可以送你回家。”他晃了晃手里保时捷跑车的车钥匙,“路上可以买点吃的。”
她笑了笑,说了声:“好啊。”就继续把脸投向窗外。
他更加鄙夷。这种表面清高心里却拜金得要命的女人他见得多了。他乐见她们在人前摆出一副高冷姿态,人后却和他这样的男人翻云覆雨——他有一种因猪拱白菜似的摧毁美妙事物而带来的畅快感。他当然知道,如果不是老头子留给他的这家公司和大笔遗产,他过一万年也得不到她这样女孩的青睐。他明白得很,他从未得到过她们的爱,他甚至能看到她们内心的厌恶和反感,但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体会到金钱给自己带来的的魅力,感受到一点早已麻木的快感。
乌云好像还嫌笼罩得不够久,退散的时候仍然不甘心地往前突进了一大块,片状和团状揉在一起,像一盆落满灰尘的年糕。从公司会议室的落地窗看出去,千米高空中天气的诡谲变幻尽收眼底。他想到今天上午刚来公司,经理告诉他,今天乙方公司派来的代表里有一个很正,特意找借口留下她。他转而想到白手起家的父亲,又想到早早去世的母亲。他沉溺于声色犬马的时候总是想到他们,他仿佛又能看见父亲失望的叹气,和小时候母亲明媚的微笑。阳光终于失去了耐心,把迟迟不肯退散的乌云扎了个千疮百孔,像个用旧了的筛子。他想,这就好像我一样。
他注视着云朵。女孩转过头,笑着说:“雨停了,我要麻烦您了。”
他回过神,有一种被人从回忆中打断的慌乱感,连刚才对她的鄙夷也忘了,忙说:“好。”
他看着女孩扣上安全带,发动汽车,保时捷发出一声低沉的轰鸣,如同刚睁开眼睛的黑色猎豹,慵懒地迈着猫步,那种百公里加速十秒的优雅猫步。
通常这也是他最自豪的时候,他偏过头,期待看到女孩脸上惊讶的神情。
女孩脸上很平静,见他转头,礼貌地笑了一下。过了一会儿,她说:“我快到了,在前面的那个路口。”
他出乎意料地有点紧张,他知道接下来就是决定他今晚如何度过的时刻了。他本来应该很熟练,拉开车门,送人上楼,婉拒挽留,“勉强”接受,煮茶聊天,再出发去事先订好房间的希尔顿酒店。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他已经不知道完成过多少遍了。女孩痛楚会被一个有资格蛮横却意外表现得彬彬有礼的男士打动,这也正是他的制胜法宝,昂贵的礼物和丰盛的晚餐不可或缺。
女孩接着说:“我和我妹妹住。”
那这就是在拒绝了,他心想,不过并不觉得懊恼,反倒有一丝庆幸:他总觉得这个女孩让他有点失去掌控。
车开到公寓门口停下,他本想与她就此告别,但女孩请他送她上楼,说她害怕,并说夜晚时分走廊里常有不三不四的人出现。他拔出钥匙,熄火,穿过仍还很湿的马路,走进公寓楼,楼道灰扑扑的,照明灯时亮时暗。她在挂着306室门牌的门前停下,拿出家门钥匙,打开家门。她扶住门框,转过身来看他,沉静消失了,好像在看黑板上一道悬而未决的几何题。
他凝视着她,等她说出那句话,或者那句。
他有点不耐烦,于是先开口道:“那么晚安,也问候你的妹妹。”
她紧紧地抿住嘴唇,“ 其实我没有妹妹,”她低声道,“我自己一个人住。”
“知道。”
“怎么知道?”她的脸慢慢泛红。
话到嘴边,他又改了口:“怎么?就是知道。”
她沉静地说:“你可以进来坐坐,喝杯茶。”
生平第一次,他听到这句话没有胜利的喜悦,反而没来由的想逃走。
女孩侧过身,他硬着头皮进了门。
屋里装饰很简单,但看得出被主人精心打理过,所以不显得简陋。女孩给他泡了杯茶,茶叶浮在开水上,氤氲的蒸汽透过茶叶飘向半空,把女孩笼在一层纱里。
女孩脱了长筒外套,看得出她身材很好。他突然感觉到一种安心,这种安心让他特别想要她,事实上他也的确这么做了。
次日清晨,他觉得自己是先醒来的那个,他低头看向被窝里的女孩,不料女孩已经睁眼仰望着他。女孩的乳房贴着他的侧腹,在指尖逐节划过她脊背上的肌肤时,他察觉到了一点,她爱他。
视线里的一切如同打翻的颜料混合在一起,壁纸、暖桌、被套、窗台,最终形成一个漩涡,在他的世界里旋转,越变越大,越变越大,最后占据了他的整个世界。这个干瘪枯燥又自私冷漠到没有一滴眼泪的男人 正在被爱打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