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烦母亲,自小就烦,从有记忆开始就没有看到过母亲的笑容,她总是一脸阶级斗争相。当我犯了错误时,她不打也不骂,只是不和你说话,可以连续好多天不说话,这让我很难受,比打了、骂了还难受。
母亲不喜欢做饭,每天到了做饭的时间,她不是跑到院子里的菜地里忙活,就是背着铁铣去稻田里转转。做饭的任务落在了奶奶身上,我稍大一些后,帮着奶奶烧个火,摘个菜什么的,再大一些就会独立做饭、炒菜了。母亲也不擅长做家务,家里总是乱乱的一团糟,柜子上一层灰尘,大人、孩子衣服往炕梢随便一扔,也不好好叠起来。我看不过眼时,就会收拾一下,衣服在我的手下叠得方方正正,她只是看一下,一声不吭。我很委屈,想得到一个微笑和夸奖就这么难吗?
不喜欢干家务活的母亲,疯狂地热爱着土地。当春天的脚步刚刚走进田野,母亲就开始忙碌起来。她会在自家院子里扣上大棚,没过几天,新鲜的韭菜,嫩绿的小葱,诱人的水萝卜生龙活虎生长起来。院子里培育着水稻苗,母亲一天至少掀开大棚看三次,稻苗在她的精心侍弄下,长得是又粗又壮,插到稻田里成活率极高。夏日,烈日当空照,母亲不惧炎热,在院子里给蔬菜浇水,黄瓜、茄子、西红杮贪婪地喝着水,回报我家的是丰硕的果实。夏末秋初,院子里的土地重新挖过一遍后,母亲会种上白菜和萝卜,母亲晨起的第一件事就是奔向菜地,背着手检阅她的白菜、萝卜仪仗队,这时的她是会笑的,我恨不得自己也变成白菜和萝卜,能得到她的笑容。
母亲不但自己愿意在田里劳动,她还会逼迫我也参与进来。有两件事过去了三十多年,我还记忆犹新。那年,她在东院栽下许多西红杮苗,嫌西红杮苗长得不够茁壮,她让我帮着给西红柿苗喂了许多农家肥,西红杮苗没有象母亲想象的那样长势良好,反而萎靡起来。母亲一声令下,让我帮着西红杮苗移到西院,劳累了半个下午,不能出去和小朋友们跳皮筋,我心中那个气呀!可过了没几天,母亲又嫌西院长势不好,东院农家肥挥发去不少,不会再灼烧西红杮苗的根部了,又让我帮着把西红杮苗移回东院。这次西红柿苗不负母亲所望,茁壮生长起来。记忆中某个春天,母亲弯腰在稻田里插秧,到了晚上突然发现扣稻苗的塑料还没有刷洗,她命令我到稻田旁边的小小池塘中去刷洗。我一看池塘里,蚂蝗在涌动,吓得不敢下水,母亲把我推进小池塘,我不得不鬼哭狼嚎地刷完了塑料,并和母亲一起把塑料抬回家中。第二天早晨,当打开塑料晾晒时,惊恐地发现塑料中有四条蚂蝗还在涌动,这事让我记恨母亲好多年,心咋就这么狠呢?我是不是亲生的?
当我上初中时,母亲总是在耳边唠叨,不要和小男生出去玩,不要和男的接触太多,听了这话让我有种吃了苍蝇般的恶心感。不能和男生玩,那就和女生一起玩吧,我那时有个同桌女生是练体育的,她活泼开朗,我天天和她混在一起玩。母亲又对我唠叨着,别天天和这个女生玩呀!我听了很是反感,男生不让一起玩,女生也不让一起玩,还让不让人活了?初中升高中考试给了我一个响亮的耳光,那个学体育的女生以很低的分数升入高中。而我呢?在玩乐中把自己废了,连高中都没有考上,后来父亲托人,我才得已在高中读书。
92年我高考失败了,对学习毫无兴趣的我想早日参加工作,哪怕出去端盘端碗都行,只要是离开母亲的视线就好。可是母亲说什么不让我参加工作,而是让我复读。天哪!大学那么难考,每年全校二、三百人,只能考上十几个人,我复读十年恐怕也考不上。可是我不敢言语,只好走入复读的战场。93年正好赶上各大院校第一次扩招,我顺利地考上了大学。
在大学期间我和邻校的春来往密切,春是我高中时的校友。高中时,我们俩住一个宿舍,还睡在同一张双人床上。大学期间,不是春到我学校来看我,就是我到春的学校去看她,关系比高中时还要铁。春在来看我的过程中,认识了我的校友阿潘,毕业后他们步入了婚姻的殿堂,他们在乡下的婚礼我应邀出席了。春给我介绍了一下她的家人,其中有一个小伙子,头发一丝不乱地梳向后方,雪白的衬衫,红色的领带,看起来十分养眼,春说那是她的弟弟超。超自从认识我之后,就开始追求我。从来没有一个男生对我这么好,我心萌动。母亲知道超连初中都没有读完,家境也不富裕,退伍在家也没有参加工作,家里人在农村名声也不太好时,说什么也不同意。可是,我那时根本不管面包缺不缺,只想得到爱情,只要超爱我就是晴天。我义无反顾地把身无分文的超带到了大连,母亲恨极了,说怎么能找个五无人员呢?无文化、无房、无钱、无工作、无城市户口,可那时的我什么也听不进去,觉得面包终会有的。三年了,母亲没有让超踏入我家半步,我不惜未婚先孕。当我告诉母亲我怀孕的消息时,母亲正在墙头上摆弄她的大南瓜。她突然间,眼前一黑掉了下来。母亲摔破了脑袋,在家中躺了三天,然后火速给我操办了一个只有家人参加的婚礼,我恨母亲没有让我风风光光穿上婚纱,却以一种极其狼狈的方式让我结了婚。
婚前的超会买来瓜子,一个一个磕好给我吃;婚前的超会给我洗脚、洗头、洗内裤;婚前的超会在下雨天时撑把伞去单位接我。而婚后的超不洗脸、不刷牙,也不洗脚就上床睡觉。有时大小便完后都不知道冲厕所,还经常兴高采烈地奔向麻将桌。超没有文化,只能开出租车,我不嫌弃他的职业,可他一个月竟然有半个月不干活,在麻将桌上消磨时间,生活在天天吵闹中失去了乐趣。特别是参加完一场大学同学聚会后,我的心失衡到了极点,我明明有一把好牌,却让自己打个稀巴烂。其他的同学,不是在事业上有所提升,就是嫁个好老公,找个好老婆的。
我结婚的房子是父亲给买的,父亲在我上大学那年就到城里帮一个包工头记帐,手中有点积蓄。后来,父亲为了投资又买了一套房子,也写着我的名字。父亲有次遇上了一件大事,一件需要钱来摆平的大事,不得已就把投资的那套房子挂在中介准备卖掉。这时的超出人意料提出了离婚,我的名下有两套房子,超想通过离婚得到一套。我质问超:“房子你家没出一分钱,你有什么资格分一套房子走?”超冷笑一声,“这些年我受够了,你家条件好,你家人就来压制我,我的运气都让你家人压制没了。我分一套房子,我拿到钱到陌生的城市去生活 ,我觉得这样很好呀!”我气得浑身发抖却无计可施,在讨价还价中达成共识,卖掉的这套房子的钱分给超一半,母亲劝我说钱没有了可以再赚,气出病来不值得。超带着这笔不属于他的钱离开了,从此之后我再也没有见到他。
现在的我带着儿子和父亲、母亲生活在一起,母亲还是那么烦人,还是那么爱唠叨,还是那么不爱做饭,还是有这样、那样的缺点。可是,母亲却以博大的胸怀接纳了自己迷途的女儿。阶级斗争相的母亲也开始慢慢改变自己,让自己的脸上露出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