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续上述关于洞穴的比喻,动力取向的精神科医师会找出移开洞口大石头的方法,进到洞穴的幽暗深处,然后,或许是靠着一支手电筒,去照亮洞穴的内在。对于深入洞穴的探索者来说,不论是洞顶的瘢痕、或者是洞壁上的纹路,都特别令人感到兴趣,因为它们流露出这个洞穴的过往历史。从洞底流而出的涓涓细流,可能暗示着有一股来自脚底的地下水泉,正在施加压力。令动力取向的精神科医师特別感到兴趣的,是去探索洞穴的深度,它深入山壁到多远的地方?这个眼前的洞底真的是内部空间的极限吗?或者,这只是个「假洞底」,背后会通往更深的地方?
正如这个洞穴的比喻所提示的,可以定义动力精神医学的第二项原则,是这个关于心智的概念模型也包含了潜意识的部分。
佛洛伊德(1915/1963)认为有两种不同的无意识心理內涵:一、前意识(the preconscious),也就是只要稍加转移我们的注意力,就可以轻易地在意识中被觉知到的心理内涵;二、潜意识(the unconscious proper),也就是那些被检查的心理内涵,因为无法被接受,所以被潜抑而不容易在意识中被觉察。
综言之,潜意识、前意识与意识这三者组成了佛洛伊德(1900/1953) 所说的地质学模型 ( topographic model)。佛洛伊德深信潜意识之存在,是源自两项临床上所见的重要证据:梦和语误現象(parapraxes)。从梦的解析可以发现到,孩童时期的潜意识欲望,通常就是推动梦的力量,然而,梦的运作却将欲望给伪装起來,所以要透过梦的解析才能分辨出这个欲望的本质。而语误现象所指的是那些顺溜了嘴、「不小心」的举动,以及一时想不起来或是说错了名字或用错了词的情形。举例来说,一位打字员原本是想要打「母亲」(mother)一字,但却一直错打成「凶手」(murder)。这个所谓「佛洛伊德式说溜嘴」( Freudian slip)的概念,在今天已经变成了我们文化中根深蒂固的一部分,指的就是不小心在潜意识流露出某人的潜意识欲望或感觉。佛洛伊德(1901/1960)利用这令人困窘的意外,来表明潜抑的欲望浮现了出来,并且以此阐释出日常生活的心理历程,其实与精神官能性症状形成的历程,有其相似之处。
动力取向的精神科医师认为,症状与行为是用来反映出那些防御着被潜抑的欲望与感受的潜意识历程,正如同前面提到或的大石块,是用来保护洞穴内部、不让它们曝光一样。甚至,梦与语误,就像是穴壁上的书画一般,是一种在当下用来沟通的方式,不管这是一种象徵式的沟通或是透过其他形式,而传达出有关被遗忘之过去的讯息。动力取向的精神科医师必须在这幽暗之域里从容自适地探索,而不致踉跄失足。
另一个潜意识在临床情境下展現出来的主要方式,是病人在临床工作者面前所呈现的非语言行为。某些与他人连接的模式,在孩童时期就已经形成与被内化,而自动自发地、潜意识地表现出來,变成了病人性格的一部分。因此,某些病人自始至终都显得很谦卑的样子,而有些却总是与临床工作者作对。这些与人连接的形式,和史奎(Squire 1987)所說的程序性记忆(proceduralmemory)密切相关,它们存在于意识、语言和叙事性记忆(nar-rarive memory)的范畴之外。
在记忆系统方面的研究,已经大大地扩展了我们对病人在临床情境下之行为表现的了解。一个经常被提到与精神动力之思维有关的区分方式,是把记忆区分为(在意识中的)外显性记忆(explicit memory)与(在潜意识中的)内隐性记忆 (implicitmemory),如图1-1所示。
外显性记忆可以是概念式的(generic),与我们要去了解具体事实及观念有关,或是情境式的 (episodic),与特定的自传性事件之记忆有关。内隐性记忆则与个体意识中不自觉的外显行为有关,其中一种内隐性记忆被称为程序性记忆,涉及操作技术的知识,例如弹钢琴与「如何」和他人产生社交连接。被称作「内在客体关系」的潜意识建构,在某种程度上是一种程序性记忆,会在各式各样的人际互动情境下一再重复发生。另一种内隐性记忆在本质上则是关于关联性的 (associative),是指在词语、感受、观念、人物、事件与事实之间的联结。举例来说,有个人在听到某首歌时莫名其妙地感到难过起来,其实是因为当初在刚获悉某位家人过世的消息时,收音机正播放着该首歌曲。
另一种把当代对记忆之研究成果(源自于实验室),和精神分析式思維(源自于临床观察)两者整合起来的看法,则是用另外一种不同的方式将记忆分类 ( Weston 1999a)。根据这种看法,内隐性,外显性两种区分记忆类型的方法,并不等同于陈述性/程序性(declarative/procedural)两种记忆分类模式(见图 1-2)。把记忆切分为陈述性或程序性,主要是着重于各自所涉及到的知识内涵:陈述性记忆欲事实(facts)有关,而程序性记忆则与技术(skills)有关;然而,把记忆分为内隐性或外显性,则涉及在陈述与,或提取知识内涵时,是否在意识中被觉知。
当某人回忆起八岁那年在体育竞赛中大获全胜时,这种知识内涵是陈述性的,而提取的模式则为外显性。相较之下,当此人进到老板办公室的时候,开始紧张开始紧张焦虑起来,则是因为潜意识中回想起早年和父亲相处的经验,但他却无法有意识地将他的焦虑与早年经验连结起来一一这种知识内涵同样是陈述性的,但提取的模式却是内隐性(不被有意识地自觉到)。程序性记忆也可以是外显或内隐性的,防御机制的运作正可以说明这两者的分界。如果还是同一位男士,同样在进到老板办公室时,因为反向作用(reaction formation )这个防御机制而表现出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则此种知识内涵是程序性,而表现模式为内隐性(不被有意识地自觉到)。在先前提到的情況下,当老板引发他与父亲互动的回忆时,这种关联启动了与过去之情景(episode)有关的焦虑感受:当防御机制介入时,又引发了一种程序 (procedure),或可说是一种行为方式。陈述记忆是一种「关于⋯⋯」("of”)的记忆,而程序记忆则是一种「如何去⋯」("how”)的记忆。防御机制也可以是在意识中自觉到,或是外显的,例如,当我们刻意将不愉快的感受逐出意识之外,以压抑这些不愉快感受的时候。
这种将大部分的心理状态都归诸于潜意识的说法,常遭批评精神分析的人所质疑,但已广泛被实验心理学之研究文献所确认(Weston 19996)。研究两侧海马体(hippocampus)都有损伤的个案时发现,要记住两件独立事件之间的关联性,对这些个案而言有极大的困难,但是他们的情绪反应却显示,他们其实能够在潜意识中连结起这两个独立事件( Bechara et al. 1995)。在研究个案不自觉的情況下,把一些具有情绪或精神动力意涵的刺激传达给个案的时候,发现这会对个案许多的行为表现造成影响,尽管个案本身浑然不觉( Weinberger and Hardaway 19g0)。大脑的事件诱发电位研究显示出,情绪性的字眼,相较于中性的字句,在电脑图上会引发出不同形式的阿尔法波 (alpha waves)。在某个研究中,一群临床工作者分析了何种內在冲突会与病人的症状有关(Shevrin et al. 1996),他们发现,当挑选出反映这些内在冲突的字眼,并透过有意识或潜意识的方法把它们呈现給病人的时候,那些在意识中与病人症状有关的字眼,相较于那些被假定在潜意识中与病人症状有关的字眼,两者会引发不同形式的反应。
佛洛伊德曾说,人们会主动忘掉不想要的过往经验,这一点已被最近的功能性核磁共振造影研究所证实(Anderson et al.2004)。这个历程和大脑前额叶皮质与海马体之间、新近被发现的交互作用方式有关(参见图1-3)。当研究对象试图压制不想要的记忆时,背外侧前额叶 ( dorsolateral prefrontal)的活性增加,而海马体的活性则降低;同时,记忆被遗忘的程度可以用前额叶、大脑皮质与右侧海马体的活化程度来预测。
节选自《动力取向精神医学临床应用与实务》(格林·嘉宝医师 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