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该有很多愿望，不然怎么长大？

11月25日，收到老萧寄来的信，信里只一句话：闭上眼，许个愿！

老萧不老，在我印象里，老萧应该是武侠小说里的人，何等潇洒，何等风流，眼睛里装着旁人看不见的世界，也正因为如此，我才叫他老萧，用他自己的话说，他心里住着一个老人，饱经沧桑的老人。

刚收到信的时候，我很诧异，这个年代谁还会写信呢？可是看到老萧的名字我却有种莫名的坦然接受！

打从娘胎里出来，我就认识他了，他的事情我全都知道，只是这一次，他的信来得突然，也来的有点安静！我不知道老萧许的愿是什么，我也没有回信问他，只是收好信件，小心地夹在笔记本里。

老萧有很多奇奇怪怪的习惯，这是其中之一，我给偷来了。

老萧的笔记本里没有一个字，但是会夹着很多东西，莫名其妙的东西：头发、糖纸、车票、照片、小纸条... ...

我曾问过他：“你这些东西留着干嘛？”

老萧白了我一眼，说：“你不懂，这是梦！”

老萧在笔记本里夹东西的习惯是从高中开始的，很多人并不知道，其实这个习惯是因为一个女孩。

高中，那是这辈子最浓墨重彩的一笔，比初中多一点感性，比大学少一点理性，我想这大概就是老萧常常怀念那三年的原因吧！

说到老萧，就不得不提另一个人，方园，一个女孩，高二那年老萧和方园分到同一个班，第一次见到方园，老萧就喜欢上了她，那天老萧说他开始相信一见钟情了，四年后的一个夜里，老萧跟我说：“我累了...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老萧抽烟，烟里藏着许多事儿，都是不曾与人说过的。

我后来问过方园：“你知道老萧喜欢你吗？”

方园很惊讶，望着我，半天才怯怯地说了一句：“不知道... ...”

老萧有多喜欢方园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为方园做了很多旁人不知道的傻事！老萧成绩好，是班上的语文课代表，文采斐然，我一直都觉得他选错科了，他应该去文科，就像他自己说的，他是理科生，却偏偏有颗文科生的心。像很多小说里写的那样，学习很好的男主爱上学习很差的女主，方园就是那个女主，成绩差，但是老萧偏偏就给我们上演了一出小说情节。

我问过老萧，高中三年做过最牛的事是什么？老萧想都没想，张嘴就说：“那肯定是给方园写复习笔记了... ...”大概是看到我嫌弃的眼神，又补充了一句，“还有就是和元先生打赌赢了！”说完之后，不可一世地看着我。

高中学业繁重，模拟考、联考、月考，一个接一个，压得每个人都喘不过气来，可是老萧却还是很悠闲，每天晚自习都有那么一节课的时间在看方园，就那样静静的地看着，后来我才明白，一个人爱不爱你，眼神能透露出来，老萧看方园的眼神，我这辈子都忘不掉，但再也看不到了！

其实我很奇怪老萧是怎么在一个星期把那本复习笔记写完的，而且那笔记堪称华丽，包含物理、化学、生物三科的知识重点，并且详细标注了学习方法、考试技巧，在同学们看来，那是本比任何参考资料都好的笔记。老萧是很害羞的人，也忌于班主任元先生的监管，找了叉叉帮他送给方园，可是方园送了回来，没说一句话。老萧骨子里有股傲气，没有再送，但我相信，他恨他自己的这份傲气，只是当时没有人告诉老萧，爱一个人需要放下自己的骄傲，接受一切可能的拒绝。杨皮坐在老萧后座，一把抢过笔记本，翻着看，头也不抬数落起老萧，“你真不够意思，我成绩也差，你怎么不想着给我写一本？”老萧没回答，呢喃一句：“快还给我... ...”没等老萧拿回笔记本，杨皮突然起身，向着方园的位置走去，丢下一句话：“哥哥帮你送给她！”“回来啊... ...”老萧站起来叫杨皮，他完全可以拉住的，可他没有，站在那看着杨皮和方园说着什么，一来一回，三两句话，杨皮拿着笔记本回来了，递给老萧，无奈地说：“她不要... ...”没等话说完，老萧一把抢过笔记本，当场给撕了，我不知道老萧哪来那么大力气去撕那么厚的笔记本，但确确实实是被他撕了，确切地说，是被他的傲气撕了，杨皮愣住了，他还没见过老萧生气，我们都没见过，在我们看来，老萧一直就是个乖宝宝。有天晚上，宿舍检查，老萧被没收了一只手电筒，元先生来到宿舍冷言冷语地责备老萧，老萧一句话没说，低着头。

后来班长安慰老萧，说：“没事，班主任嘛，说两句就说两句呗，大不了以后不在被窝里看书了呗！”

老萧抬起头看着班长，叹了口气，说：“以后不会再躲被窝里了，也不会打手电了... ...”

很久以后，老萧坐在我面前，抽着烟，一句话也不说，我问他，那时候撕了笔记本后悔吗？老萧深吸了一口烟，望着天空，吐出烟雾，良久才说了一句：“都过去了... ...”

方园是长头发，女孩子都很在乎自己的头发，好像长一点就美一点，但毕竟是学生，不能披头散发，尽管那样看上去很美，方园盘发很漂亮，超儿跟老萧说过，不知道方园头发是怎么盘的，但就是很漂亮，老萧也说好看，后来方园剪了短发，大概是削发明志的意思，要努力学习。老萧像往常一样，坐在最后一排自己的座位上看着她的背影，入了神，突然拍了下自己的大腿，说：“是她！”

人群中，无意间瞥见某个人，像是认识多年那般，但你总也想不起何时、何地，于是目光在她的身上停留。很多人不知道，就连方园自己也不知道，老萧第一次见方园不是高二分班的时候，而是高一体检的时候，那会儿的方园，短头发，咖啡色高龄毛衣，外面是校服，那天体检，老萧的目光就已经在她身上停留了，这一停，就是四年！

我总笑话老萧，说他不是当官儿的料，他总会反驳我，说我不盼他点好，可是老萧真的不是当官的料，他要是当官绝对会滥用职权，这种事儿他不是第一次干了。

老萧当过最大的官儿大概就是语文课代表了，也是他当的最好的官，像他这样吊儿郎当的人，愣是凭着自己闷骚的文采，当了两年的课代表，我挺佩服老萧的，毕竟语文是咱班主任教的啊。老萧当个屁大点的官还要滥用职权，当然也只是为了方园才会如此。班主任对我们要求严格，在语文上要求却并不高，只是那次真的考的太差了，动了真格。老萧去办公室找试卷，因为整个年级的试卷都在一起，所以要一份份找，找的差不多的时候，元先生来了，翻了翻试卷，越翻越生气，跟老萧说：“你等会儿找完了先别急着发下去，这几个考的差的我要揍一顿，考的什么玩意儿！”说完转头走了，老萧点点头，怕是被吓着了，这突然发起火来，换谁不得吓着啊！所有试卷全部找齐了，老萧回到班里，径直走向方园，往她怀里塞了张试卷，附耳说了一句，“收好，别拿出来！”然后回到自己座位上，等到上课了，老萧把一摞试卷交给元先生，然后说有几个同学的没找到，元先生拎出几个特别差的同学，骂了一顿，打了板子，那板子老萧挨过不知道多少下，他说那种疼不是方园这样弱不禁风的女孩子受得了的，我纳闷了，老萧这话是什么意思？老萧笑了，小声说：“她考的最差，单科倒一！”

之后老萧就开始暗地里帮方园了。元先生给了老萧一本资料，是让老萧自己看的，因为老萧考过一次语文单科年级第一，之后没什么提升，所以给老萧让他可以精进一些，老萧哪管这些啊，他把那本资料给了方园，骗她说元先生看到总成绩表后要求的，“谁考的最差给谁做，你考的最差，所以你要做资料！”方园不大高兴，原本数理化就已经让她焦头烂额了，元先生又给她加任务，不过也只能听话做资料。老萧还故意检查过一次，其实就是为了能和方园说说话。

方园学习很努力，老萧不止一次提起过，他说有时候看到她这么努力，会感到羞愧。夏天的教室尽是闷热，任凭电风扇呼呼转着，却怎么也驱不走，同样赶不走的就是下午第一节课的困意，有次方园怕犯困，又或者是其他什么原因，带着书站在班级的最后面听课，就在老萧旁边。老萧说那天下午的第一节课，身边的她头发好香。

之后的考试，方园进步很大，资料自然是不用做了。方园又把资料还给了老萧，跟他说：“我考的不是最差。”“嗯，元先生说让考的最差的人做，你不是就不用做了！给这次考最差的那个人。”老萧怯怯地回答。

后来这本资料到了谁手里就不知道了，老萧也没再问过。毕业之后，老萧和方园说起这事，跟方园道歉，自己打着班主任的旗号让她做题。方园说：“我知道是你让我做的啊！”

高考前老萧许过一个愿，想要和方园填去同一个城市，但是老萧很清楚，他和方园的成绩差距很大，这次老萧没有给我们上演小说情节：为了和女主去同一所学校，故意大题不写，和女主考差不多的分数。老萧有过这个想法，也打算这么干，但是那年的试卷太难太难了，很多考生大题都空着，老萧心想：难度那么大就拉不开差距了，应该能实现愿望。但老萧没能如愿，老萧离一本分数线差两分，而方园选择了复读。

高考结束后，生活里没了方园，不像以前可以每天见到，但老萧是那种要把生活过的很有诗意的人，他给方园留言，尤其在方园临近高考那段时间，每天留一条，后来惹得班里其他同学看不下去了，留言叫他注意点，意图太明显。方园复读考上大学，填志愿的时候老萧拼了命地叫方园填到自己的学校来，方园说分数不够，老萧又说填到他的城市来，方园说会好好填的，后来方园去了临近的城市。我问过老萧好几次，离得那么近，怎么没去找过方园，老萧开始还逞强，说：“你等着，我去了之后和她合影发给你看！”后来就没再说过这话，也没有去找过方园。

四年后的那个夜里，老萧对我说：“我累了，以后不要再喜欢方园了！”我没说话，只是看着老萧抽烟，过了许久我才问老萧为什么没去找过她，老萧说，他有去见她的时间、路费、方向，却没有见她的理由，我说见见老同学要什么理由？老萧又点了根烟，深深地吸了口，转头看着我，说：“我从来没有把她当作是老同学... ...”高二那年生日的时候，老萧许过一个愿望，希望可以追到方园，然后在一起一辈子，可愿望终究还是愿望。

四年不长，四年不短，老萧对外只说喜欢了方园四年，但那晚之后老萧还是时常在我面前提起方园，脸上挂着笑，可眼神不再是我从前看到的眼神了，而我也再没有从老萧眼里捕捉到那样的眼神！

老萧说这个世界有太多的遗憾，不喜欢这个世界，我好奇问他喜欢怎样的世界，老萧没回答，只是嘴角微微上扬，笑了。

老萧说：“我也不知道... ...”

我喜欢问老萧问题，也问了很多问题，大多数时候老萧都是沉默，过了很久他才说出如上这句话，等到他思考出一个他满意的答案，他又会重新很认真地回答你。

“你还想方园吗？”我问老萧。那大概是老萧沉默的最长的时间，像是一切定住了一样。他说：“我也不知道... ...”接着又是一段沉默，而后，他习惯性地挑了下左边的眉毛，深吸一口气，重新回答我，说：“你不提，我就不想！”

老萧大概是忘不掉方园的，在我看来那已经不再是爱情了，而是郁结，老萧心里的结，而这个结等着别人来打开，后来有个女孩打开了这个结，然后又给老萧系上了另一个结。

老萧左边眼角有道疤，那是高三那年的元旦晚会前弄伤的。那天下雨，老萧打着伞回宿舍，转弯的时候没注意，猛一抬头，撞到了三角架，怪不得旁人，只怪老萧自己奇怪的习惯，走路总是低着头。当时老萧只觉得疼，摸了摸，想是雨水落在头上，回到寝室，灯一开，把同学吓了一跳，半边脸尽是血。这哥们儿一点没慌，招摇过市，去找元先生，路上还和同学打招呼，也不怕把别人吓着。那天晚上老萧一个人去医院缝了针，回来之后顶着一块纱布，我问老萧怎么样？他说之前还好，缝完针感觉头晕晕的，我担心，问怎么了？他说没事，就是缝针的时候医生不给他打麻药，钩针戳着太阳穴，疼！我问还有哪里不舒服吗？老萧贼贼地笑了起来，说屁股疼，我这就纳闷了，撞了头，屁股怎么会疼呢？老萧脸红了，说护士姐姐给他屁股上打了一针破伤风，我愣了一下，哈哈大笑起来，“你小子，都这样了还没个正经！”老萧憨笑。

我一直都奇怪为什么老萧破相了还那么高兴，丝毫不在意，老萧极其自恋，却容得下脸上的这道疤，细想才知道他高兴是因为方园，如此也不无道理。老萧隔三差五就要请假去换药，在寄宿高中上学的孩子最开心的莫过于出校门了，老萧每次换药都是一个下午，时间很长。其实他不仅仅是换药，还逛街。老萧每次换药回来都背着大书包，包里全是方便面，给同学们带的，要知道学校明令禁止学生吃方便面啊，还有就是糖葫芦，只一串，给方园买的，照例老萧找人送给了方园，照例方园又还回来了，跟老萧说她不要，照例老萧的傲气作了祟，他告诉方园不要就扔垃圾桶里，我问老萧为什么这么做，老萧气呼呼地说，他送出去的东西绝不往回收，但方园还是乖乖地放在了老萧桌上，等老萧从元先生办公室报道回来，他当着她的面把糖葫芦扔进了垃圾桶。

我已经很多年没吃过糖葫芦了，也很少看到有人卖糖葫芦，但是一想起它的味道，就想起老萧，我想他心里的滋味大概就是糖葫芦的味道，买的时候是甜甜的，想着方园，可是方园送还的时候，大概就是酸酸的吧。

我那天问老萧，说：“你喜欢吃糖葫芦吗？”老萧回答：“一般。”我又问老萧，说：“方园呢？”老萧想了想，回答：“不知道... ...”老萧从没问过方园喜不喜欢吃糖葫芦，只是在他脑海里，有那么一个画面，喜欢的人开心地笑了！

但我们都知道，人活着并非每天都能开开心心，老萧从前并不懂这个道理，在他的眼里，嘴里，脑海里，全部都是方园开心的样子。有些事情我们总是后知后觉，就好比流感，等到流鼻涕咳嗽了，才会想起秋风凉，黄花瘦。方园很美，但总给人以冷冷的美，想是学业繁重，加上女孩本就体弱，一场秋雨，带着咳嗽，撩拨着老萧的心弦。老萧细心，他知道方园体弱，初次示好便是送药给方园，几经波折方园收下了药，后来他竟然记住了方园咳嗽的声音。我曾经打趣，说他吹牛，老萧说他真的不是吹牛，“她咳嗽都很小声，而且是憋着的，不像其他人，声音大，不信你下次听。”老萧给我解释着。我惊觉老萧的细心已然到了令人惊叹的境地，后来的晚自习，我偶然听到老萧描述的咳嗽声，抬头看向方园，果不其然，转头看到老萧，正望向方园的位置，眼神里透着浓浓的怜惜，望了一会儿，头低下继续学习，下一声咳嗽，又会抬起，如此反复。

有次老萧生病了，咳嗽，即便如此也不闲着，半夜起来吃泡椒凤爪，第二天嗓子哑了，我逗他，方园给你送药没？他白了我一眼，说：“没！”。隔天，橙子给老萧送来了药。

那天发语文试卷，班上闹哄哄的，老萧嗓子不便，请班长代问同学们谁没有拿到，问了几次没人搭理，而老萧则在走廊咳嗽，那声音感觉都快要咳出血了。稍缓和一些，回到讲台，依旧闹哄哄，我不清楚老萧当时的心理状态，但确实很生气，重重地拍了桌子，撕扯着嗓子喊：“谁没有？”老萧样子很凶，加之嗓子哑了，声音听着尤为恐怖，同学们都愣了，方园抬头望了望老萧，脸上带着惊愕的表情。回到座位上，老萧咳得更凶了。那几天，方园自始至终都没问候过老萧一句。老萧大概是伤心了。

人们所在乎的，皆因为喜欢，不够温柔大概是因为不够在乎，可是在乎的多了，会癫狂，取而代之的是计较。老萧尤为计较。

老萧的计较怪不得别人，有些事情，你不说别人就不知道，又怎么会做出回应呢？方园大学第一年的生日，老萧精挑细选了一支钢笔作为生日礼物，还附上一封信，信里除了生日祝福，还调侃方园写字难看，要多练练，方园收到礼物后发短信致谢，老萧回：好好练字！她回：你写字好看了不起啊？你等着，有一天我会超过你的。但方园不知道，老萧的名字引申意是笔、书信之意，老萧其实是把自己作为礼物送给了她。其实老萧也收到过这样的生日礼物，不过那是条玉质毛笔吊坠，橙子送给他的。

那天夜里很长，老萧把所有关于方园的事都回忆了一遍，有好的，有坏的，大多都是傻的，比如黑掉方园的社交账号只为看方园的照片。老萧跟我说的时候都是笑着的，但总在说完之后不自觉地叹气，而后点了根烟。天将明的时候，老萧抽完了最后一根烟，老萧说这是为她点的最后一根烟。

人与人之间最真挚的情谊是什么样的？初见时为你折下一朵花？还是告别时为你点上一根烟？

我不知道老萧这次许的什么愿望，我也没有回信问他，只是收好信件，小心的夹在笔记本里。人这一辈子该有许多愿望吧，关于你，关于我，关于她，哪怕不能实现，但人该有很多愿望，不然怎么长大？